姜老爷站起身,仪态万千地抚了抚姜宗孜僵住的头顶,说:“宗孜,地上凉,起来吧。”
一股暖流涌上姜宗孜的心田。
姜老爷继续说:“坐到书房去。你今晚要背的书,我已经叫人替你理好,放在案几上了。”
“……”眼前一黑。姜宗孜费力地以手撑凳站起身,满目疮痍地问,“有……几……本?”
“也就十几二十本吧。”五十多岁的老大爷假装自己很善解人意的样子。
“……”
姜老爷慢慢悠悠地步出内屋,末了站在琉璃屏风旁回眸一笑:“好好背,明日鸡鸣,先生来抽查。要是哪里出了问题,呵呵。”
“……”姜宗孜咽了咽口水,眼看姜老爷的广袖就要飘出屋去,赶忙扑上前悲痛地扯住广袖一角,“我只有一个要求。”
抖抖衣袖,将挂在上面的人甩开:“姜朗继还给你。他正在被你六妹纠缠,估摸着再半个时辰就能见着人了。”
姜宗孜顿时不愁眉苦脸了:“好嘞!”能替他吃个饭抄点书装道忧国忧民的背影之类的人可算回来了!
这时候,梅姨送进来刚煮好的御米粥和新出炉的糖饼。香甜的味道留住了姜老爷的身和心。
父子俩摈弃前嫌,同席而坐,共话桑麻。
姜老爷斯文地舀了一勺粥,在腾起的热气后面问:“你今天去干嘛了?”
“我啊?去揍了个人。”姜宗孜呼哧呼哧地灌下几口香滑的粥,不甚在意地回答。
姜老爷边摇头边浮夸地叹了口气,万般无奈状:“能不能学点好?”叹完想到了什么,陡然脸色一变,目光如炬地盯住姜宗孜,“为了姓游那小子?”
“……啊。”漫不经心地应道。
姜老爷板着脸,口气严肃:“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离游家远点!屁都不懂就憋瞎掺和!三儿,我告诉你——”
“——打住打住!”姜宗孜皱着眉头,双手挡出一个明确的拒绝。他真懒得听他爹嘚啵嘚啵,简直没完没了。不耐烦的姜三少爷选择岔开话题,“明天……来教我的还是上回那个田先生?”
姜老爷一拍桌子:“田先生?你还敢提田先生!大冬天算计他掉进明湖的时候怎么不问他明天来不来教?你以为为什么现在才给你请先生?那是因为没人要教你!”
“……”把脸埋在粥里暗搓搓一笑。
姜老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姜宗孜一眼,放下勺子悠悠地说:“你这回也算是撞大运了。没想到万汉麟竟然会答应来。”
“万汉麟?!”
“怎么,认识?”
“……听说过。”姜宗孜含糊地回答过去,然后用筷子一下下戳着碗,问,“……又是个糟老头吧?”
“糟老头你个鬼!人家比你大不了两岁,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翰林,这回还——”
姜宗孜诧异地打断他爹:“翰林?万翰林?”
“是啊,怎么了?”
“……他叫什么名字?”
“万充。”
“……”
姜老爷感觉到了一丝不妙:“你这是什么表情?”
姜宗孜望向姜老爷的目光有些呆滞:“你记不记得,我刚才说,我今天去揍了个人?”
“……”
下一秒,姜老爷喝剩下的半碗御米粥扣在了姜宗孜的脑袋上。
“我是想说,”姜宗孜目光呆滞地把那只精美的牡丹纹瓷碗从自己脑袋上拿下来,动作呆滞地抹了一把脸,口气呆滞对他震怒的爹说,“其实我是骗你的,是我被揍了。”
☆、万先生
次日,天色未明,晓风掀开半掩的窗,带来一阵凉意。姜宗孜的神魂跟天色一样晦暗,他敛袖添墨,随即停了动作,看着一旁正微鼾的姜朗继,发起呆来。
窗外,道道枝桠背后的天空,逐渐被渡上色彩。案头的白玉灯灭了,也无人再拨。姜宗孜搁下笔,在开启门闩之前,推醒了姜朗继。
姜朗继尚且迷蒙,揉着惺忪的眼睛,起身舒展身躯时,玄色衣衫仿佛被拉长了一截,整个人看上去慵懒却挺拔。
姜朗继微仰脸侧倚着门框,呼吸晨间的清凉,忽闻飞鸟惊起,叽喳着从枝头扑腾到屋檐。也就是在这时候,姜朗继偏头望去,看见小院的门被推开了。
侍女引进来一个人。
囫囵暗淡的天地间,晨曦是肉眼可见的浮动着尘埃的缕缕光束。男子青袍外那身素绫长衫在飒飒晓风中,如灵衣兮披披。曦光洒在男子如玉面孔上,于是他淡漠的神色,显出些许的温柔。
姜朗继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难以克制的心跳。
万充半侧脸对侍女微微颔首,示意她退下。随后施施然走向负手危立的姜宗孜,脸上挂着一个端正的微笑。
只见姜宗孜迎上前去,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拜师大礼,规矩到万充讶然挑眉。
姜朗继把侧靠的姿势调整成了正对大门的直立,瞧见万充半垂着眼,目光牢牢集中在姜宗孜脸上。姜朗继的心头“咯嘣”一声。
过去好一会儿,万充才淡淡地虚扶一把:“万某不敢当。”
“先生里边请。”姜宗孜放低身姿打了个手势,脸上的笑容格外正派,不同于往常嚣张的歪嘴角,而是非常妥帖甚至朝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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