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真在“情”字上的痴处还未全然展现出来,也只是初见端倪。傻傻的,还不自知。只晓得见了那么一个人,也不知怎的,就老爱跟着他。跟着也就罢了,竟还不知道是因为喜欢他才爱跟着他。
两人一进了房,顾青城便让燕师弟在对着门的那张圆台旁坐下。燕真坐下后才想起来要环顾四周,这间厢房布置得并不繁琐,倒是简单的,地方够大,榻、台、案、柜等就疏疏落落地摆着,也没有其他过多的赘饰。如此简洁,就透现出一种厢房主人的硬朗、不爱啰嗦、讲求物品的实在用处的心性,确像是个男人住的地方。可就是那张榻上的衾褥颜色花纹过于艳丽,还有那案上金兽里点的熏香过于扑鼻。燕真有些想笑,哪个大男人褥面子上会绣上牡丹而不是素净的,哪个大男人房里点的香是花香的而不是松柏的那种有清冷书卷气味的。
而其实这个也怪不得顾青城,全是他娘亲的不是。他娘亲也不知是怎的了,就总是爱在他这房里堆一些什么绣了花样儿的东西,熏的香还不是差管家送来的,还是要亲自过来,给他点上,闻了那味道与他这屋、这院合不合适了才行。这么说来,这屋里的花色与香气都是他娘亲认定的,而并不是他认定的。顾青城除了不让这房里堆太多的陈设、尤其是那些用不上的之外,其他的他倒也不管了。这人半点心思也没有放在这些事情上头过,他全副的心神都在冶铸兵器上面,而房间里的衾褥与他身上的衣裳只要是干净清爽舒适的就是行了,至于是什么花样子的,他才不会去理会,在他看来,那些个,都是女人、再不就是下人们的事情,他是大丈夫,哪有要他分心去理会那些细枝末节的道理。
这么想来,顾青城这人的心眼小与小性儿全都是在他妒忌他人才情胜过他自己时才会有的,倒也并不是说他成日家爱摆弄些女儿家才喜欢摆弄的东西。在那些方面,他倒是粗心得很。就像是或许有人问他:“顾少爷,你榻上那床褥子上绣的是什么你可知道?”他或许会想半天也答不上来,因为他从未着眼在那上头;又或是有人问他:“顾少爷,你厢房里熏的是哪一种花的花香,你可晓得?”他可能又有半日答不上来,因为他或许都不晓得自己房中有熏着花香,他或许只当他自己房里本来就是那个味道,因他那处位于高处的小榭中的院落里奇草仙藤多,自然地将一些花香弥漫至小榭中各处都是。
他原是这样的人。
不拘小节到一进了厢房便开始脱衣裳,倒不是他不想顾着他身为一个大师兄的体面,而是他实在是之前那会儿在路上走得太急,走了一身的汗,这会儿又热,里衣里裤都粘在身上。就算有燕师弟这个外人在这儿,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时的燕真还在为那个衾褥上的花色与金兽里飘出花香而暗地里笑着,想着“小美人”真是爱美,一抬眼就见小美人都快把衣裳tuō_guāng了,吓得他忙站了起来,问道:“你在做什么!”还把顾青城一吓,一边正要解着里衣的搭扣,一边说:“脱衣裳,热。”
这时,川儿进来了。先是问:“少爷,我看把门帘放下来吧,通风又隔尘。比关着这门好。”燕真一看川儿进来了,忙站起来一把将只脱得剩里衣里裤的顾青城抱住了,对他说:“你让他先回避一下。”顾青城和川儿都不明白:有什么好回避的?故而都齐齐看向他,望他能给说明一番。
可是都能有半晌过去了,也不见他说明,川儿也没了主张,因他主子没叫他退下呢,他也不能仅是听了燕公子的话就退下了。他也只得眼光先越过燕公子,很别扭地看着被那个燕公子紧揽着的他主子,小心地问道:“那,少爷,您这是热出汗了吧,我让柴房里把澡水烧上吧,白天先简单洗洗,换身衣裳也舒服些。”顾青城也正是这意思,这到底就是他贴身的小厮,事事上心,也自然向来都是甚得他心的。
跟着,川儿虽踌躇着,还是慢慢挨近那张圆台,点了茶,再又放下茶壶,退远了些。那圆台上的茶奁本就是今儿早上新放好的,火吊子上的小的圆身圆底白铜壶里的水也一早开了。川儿估摸着他家少爷回来这院儿的时候以及他少爷平日里吃茶的时辰,将一应器物早就备妥了。他是这院儿里的一等下人,递茶递水这些在少爷近身处的事情都是他来做的,那他一定是要将活儿做完才退出去的。他之所以那般踌躇地挨近那张圆台,倒不是他手懒脚懒,而是他怕那个燕公子。之前在院中初一见这燕公子,当他是在撵他家主子时,他还没那么惧怕他,还冲上前去,要将人截下来,哪里知道这会儿,被这人放开手眼来,由上而下这么盯着看、用眼神驱逐时,是那样的骇人。川儿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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