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宫
比较有趣的是,嬴政将甘墨召入寝殿,为的不是别的,正是为了道遗言。
这一年多来,她眼看着他就那么因病消瘦下去,而今,他终于要咽气了,她本应该高兴才对,心头更是该有大仇即将得报的如释重负之感,可不知为何,眼下却连半分这样的心思都没有。
嬴政抬眼望向她的眸色极淡极冷,声线更是从未有过的黯哑,“虽然很可笑,但如今,朕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了,将这道诏书送往上郡,完好无损地交到扶苏的手上。当然,在这之前,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她默了片刻,覆眸由嬴政的床头接过那份遗诏,掂在手间,分量有些重,并没有去打开它,她直言道:“你留我至今,也是为了等这一日吧!”
“没错。”
所以,到底是谁利用了谁呢?
彼此彼此吧!她跟张良利用了嬴政的弱点,可嬴政,又何尝不是在将计就计利用他们?那么,这一局,他们中的谁,会成为真正的赢家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并不是一个可以双赢的局面,而那个赢家,更不会是她面前这个即将殡天的男人。
如今的他面色枯黄,可那干涸的薄唇上,却隐隐闪着笑意。她自然是不会看漏,是以,眉眼越发沉下,“那么,就连东皇太一的死,也是为了……”
“心思如此重的家伙,将来扶苏应付不过来的。”话间,嬴政眯了眯眸,“既然无法成为助力,那就要在他成为阻力之前,斩草除根。”
所以,就连阴阳家的没落,也是因为嬴政想要在自己死前,给公子扶苏一一排除障碍吗?
若果如此,那这,该也就是他明明知道自己的突来好转,乃是回光返照,却还要一意孤行,进行二次东巡的缘由了吧!乃至于有意将章邯连同影密卫留于咸阳,也不过是为了给赵高以弑君的可趁之机。
那是不是说明,他此次东巡出来,便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去了?
思及此,她看向嬴政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而若说前面的尚算不上吃惊,那这后面的,真真是惊到她了。
嬴政总共准备了两份传位诏书,一份给了她,另一份,则是留给赵高的。她手里的那份,继位之人自是公子扶苏,而留给赵高的,却是属意十八世子胡亥。
后者的那份诏书,自然是假的。虽也是嬴政亲笔,但其上的鉴印却乃仿制。想必,若是事情能按嬴政的计划进行,那后面的,大概就是留守于咸阳的章邯以及司绥在并未随行,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拒听一面之词,这样一来,至少能保证咸阳不至于那么快地陷落在胡亥以及赵高的手里,同时给身在上郡的公子扶苏争取发声的时间。最后,最直接的方法,怕便是鉴定两方诏书的真伪了。
如此看来,嬴政这是想借自己的死,拔除那枚由曾经的自己,一手培植起来的毒瘤啊!
他的狠戾,她不是没见识过,但对自己的儿子也能如此设陷,也是绝了。不过,这□□裸的诬陷,倒是让她觉着挺欢喜的。
然而,狡诈如赵高,待其看到了那份遗诏,会看不透此中的门道?还是嬴政有信心,胡亥能因着那份假诏生出些微孝子之心,压住赵高?即便如此,但就凭他胡亥一己之力,压得住么?
她这边还没理出个头绪来,便听得身前飘来一句,“若非天大的罪行,扶苏是不忍心对胡亥下杀手的。”
“……”她气息微微噎了噎,继而轻呼一口气道:“若非我亲眼所见,定然不会相信,你会为公子做到这个份上。”
“那不过是因为,我就要死了,不得不放权,而他,是我最看重的儿子。”话间,嬴政已极显疲弱,连声嗓都相应地弱下了许多,“好了,赵高那奴才想必也要到了,你该由暗道出去了。”
她闻之沉默。
“怎么,还不走,是准备救朕?”他语露嘲讽。
甘墨紧了紧手心,毅然转身离去,行走间依旧有着银铃窜动的响声。
这是他,最后一次听了。
……
……
如嬴政所言,在甘墨躲入密道后,没多久,赵高便到了。
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却能让人打心底觉着胆寒,这奴才的毒辣,他一直看在眼里,多年来也很是满意,但显然,现下,该由他来领教了。
“朕早就该看出,当初许你收织罗网,到头来,便是连主子,也要一道吞了。”
赵高淡淡扫了眼手中遗诏的内容,阴柔的脸上讶色难掩,随即便一度沉默了下来,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不过,很快地,他的神情便恢复如常,依旧地没有任何表情,狭眸微兴,“承蒙陛下多年赏识,赵高不胜感激。来人,送陛下,上路!”
此时的嬴政已如风中残烛,面对听命上前的那群奴才,唇色依旧薄凉,对着背过身去的那人,冷笑出声,“赵高,朕今日死,你,明日死。”
这次,赵高那张从头到尾,几无波动的脸,微有震颤。
下面的事情发生时,隐在暗道里的甘墨提前合上了眼。
有些事,未必是对的,甚至,明知做了兴许有一日会后悔,但却是不得不做。
无论如何,嬴政,必须死!
……
……
括约三日后,身在下邳的张良途听了一桩事,而在得知有那么一车咸鱼跟在嬴政回咸阳城的座驾后面时,他便知道,那个一举灭了六国的神话,已经逝去。
他多年的夙愿了了一半,如今,嬴政死了,灭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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