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一柄玉尺不紧不慢地刺入两道大势碾压之间,搅得风云突变。林婉君只觉浑身陡然一松,忍着双掌的痛楚,慌忙向后飞退。柳枝如影随形,罔顾玉尺的介入,恍若流星,追杀林婉君不缀。
张听柏皱眉默然,握尺横击,既不直面柳枝之威,又能替林婉君化解危机。最后,玉尺一震,张听柏蹬蹬后退三步,柳枝偏斜减缓,但仍有一道余力没入林婉君的体内。必杀被阻,张元宗未能一举杀了林婉君,终归让她捡回一命。
盖因张听柏出手的缘故,张元宗只得束手暂息,并未趁胜追击。张听柏不见得是蓬莱长老中武功最好的,但是他对山势气运的认知绝对是最精通的,所以才能一眼瞧出大势凌压的薄弱之处,一尺横贯,逆反大势,化解了林婉君的困身之厄。
林婉君此时并无逃过一劫的欣喜,张元宗最后执柳没入体内的那道余力格外怪异,非是剑气或者真气之属,死死根扎于经脉之中,不见消散。不管她如何运转蓬莱的无上心法,也无法将这道奇力逼出体外。
天下门派不计其数,武学传承也是百花齐放,但万法归宗,无论心法或是境界皆与道家渊源颇深。就拿禅宗来说,与道家泾渭分明的也只是思想,而非武学分野。自从张元宗晋入万物归真的境界,已然近道,这股奇力玄虚奥妙,姑且称之为道力。
林婉君深受其苦,道力在体内稳如磐石,又与自身内息势同水火,引得她浑身经脉疼痛难耐,进而五脏六腑俱损,气血翻涌,喉中腥甜,“哇”的呕出一口鲜血。同时,她心中盘踞着一道虚无缥缈的意念,令她杂念丛生,竟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张听柏觉察到她的窘境,连忙为她渡入精纯的内息,内外真气齐齐发力,堪堪将那股道力暂时压制。折腾一番,林婉君神情倦怠,喘息不已,唯独恨恨盯着张元宗。张听柏握尺入袖,一身颓靡,唯有双眼如夜空一般辽阔深邃。
沉默良久,张元宗淡淡道:“有一句话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你们势大‘有余’,我们势弱‘不足’,这道容不得你们肆意妄为。”张听柏忽而忆起当年小妹决绝反抗,丧命蓬莱,没曾想二十几年后她的孩子继承了她生前之志,不知该悲该喜。
他冷漠道:“老夫也有一句话,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的一。对整个武林来说,我们就是那遁去的一。既然是变数,谁又知道最后的结果。老夫卜算不出,你身边的姑娘只怕也卜算不出。”
即便自幼修习《古神经》,巫千雪也不敢与张听柏言同,她幽幽道:“元宗对你们来说,又何尝不是那遁去的一。”这话落在张听柏耳中分外不同,蓬莱全族竭力倾覆中土,而张元宗实为十足十的蓬莱中人,可他却反而成为蓬莱最大的变数。
张元宗是那遁去的一,他的娘亲亦是,不过她二十几年前已经见了成败。张听柏似是不想争论这个问题,兴味索然道:“着眼不同,变数大小不同,能够影响的事物自然不同。我们是整个天下的变数,而他只是我们的而已。”
巫千雪看了一眼张元宗,想必他此时的心情一定不好受。她笃定道:“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变数又岂能以最初的大小去论高低?我相信元宗定能改变些什么。”张元宗心中颇为感触,握紧那只玉手,俯首对她温和一笑。
他也不想纠缠在这个问题上,直截了当道:“你们一定要这么做吗?”张听柏感受他如小妹一般不可动摇的意志,不由喉咙有些发干,良久之后,声音有些许的嘶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张元宗并不满意他的答案,质问道:“这样做值得吗?”张听柏大半生都过去了,还是头一次有人问他值不值得。沉默了片刻,也扪心自问了一遍“这样做值得吗”,然后他斩钉截铁道:“以前我不知道值不值得,但如今我所做的不为古人,只为今人。”
张元宗心弦一颤,朱衣老者言语隐晦,但他即刻明白了他的言中之意,他着手颠覆中土不是为了一雪千年宿仇,而仅仅是为了替娘亲不值。他不在乎什么蓬莱的身份,纯粹是作为一个兄长,要为小妹的死做些什么。
这是甥舅两人第一次交谈,语气间却显得有些熟稔,或许这就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张听柏潜修占卜之术多年,窥测一二天机,对许多事看得极为通透,而张元宗同样是七窍玲珑。两人洞察世事,却忽略双方的陌生和隐藏的秘密,半是遮掩半是坦诚。
又是沉默良久,张元宗轻叹一声,劝道:“放手吧。”张听柏恍惚间失神片刻,强忍着与他相认的冲动,小妹自刎的情景历历在目,他沸腾的血液复又冰冷沉寂,他忽然古怪地转首对林婉君淡淡道:“你要记住那株柳树。”
他此时突地冒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却无人费心存疑,林婉君知道,张元宗也知道,那株柳树便是天山龙穴。林婉君有些拿不准他的打算,只见张听柏忽然露出微笑,却有些冷酷道:“我在这世上的使命已经完成。你若要动手,我奉陪便是。”
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乍见玉尺横空,林婉君随即忍着伤痛向山下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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