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除石膏的当天,他非常高兴,特地趴在床上给霍相贞写了一封信,描述自己此刻的感觉有多痛快。
然而三天之后霍相贞从保定回了家,迎接他的却是个状如疯魔的白摩尼。
白摩尼和一副拐杖一起坐在地上,坐了个东倒西歪。涕泪横流的仰起脸,他含含混混的哭道:“大哥,我完了……”他颤抖着抽了一口气:“我的腿不听话了……它不听我的使唤了……它还天天疼,疼死了……”
他把双臂环抱到了胸前,畏寒似的开始哆嗦:“你们骗我……我成残废了……我不能见人了,我一辈子都完了……”
霍相贞席地而坐,把他拦腰抱到了腿上:“完不了。大哥还在,你哪能完?”
然后他搂紧了白摩尼:“医生说了,骨头长好了还得锻炼,你刚锻炼了三天,就坚持不住了?”
白摩尼哽咽得快要说不出话:“大哥,现在……没人找我玩了……以后……也不会有了……”
霍相贞一拍他的后背:“你那帮狐朋狗友,全断了才好。”
白摩尼含着眼泪拼命摇头——霍相贞说得太轻描淡写了,本来他是朋友中间的宠儿,他最出风头最有地位,现在一下子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他受不了。本来他比谁都强,现在他谁也不如,他们甚至都不屑于再理睬他了。
他哭得呼哧呼哧,他的左腿几乎就是没知觉,让他相信一条没知觉的腿会重新恢复灵活,重新能跑能跳,他才不信!抓起霍相贞的手堵住了自己的嘴,他咬住了,晃着脑袋呜呜哭。怎么哭都是不够劲,他最痛彻心扉,他最后知后觉。右脚踢来踢去,已经甩脱了拖鞋,左腿却是直直的垂在地上,连脚趾头都是迟钝麻木的。一个翻身滚出了霍相贞的臂弯,他趴在地上撑起身体,一头撞向了冷硬的地面!
霍相贞骤然出手,用手掌垫了他的额头。白摩尼这一下子真有劲,撞得他掌骨一阵锐痛。随即把白摩尼又扯回了怀里,他紧紧的勒住了对方:“闹什么闹!等我死了你再死也不迟!”
白摩尼在他怀里呻吟了一声,紧接着挣扎着又要起。霍相贞问道:“又要干什么?”
白摩尼上气不接下气的答道:“我要练走路,我不能残废……”
他三脚着地的拖了左腿,摇摇晃晃的爬向拐杖,同时喘息着低声重复:“我不怕疼,我不怕累,我不能残废……”
37、权力
霍相贞让人把霍平川的宅子收拾了一番,除去花园子是不可救药了之外,前头房屋修修补补,倒也还能如常居住。
大下午的,他独自坐在房内窗前,闷声不响的喝茶。茶很淡,滋味偏于清苦,他一口一口的抿着,心里空空荡荡的很宁静。难得能够享受片刻的清闲,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的忙。忙着招兵,忙着买马,忙着去北京,忙着回保定……手里捏着个蛋大的茶杯,他喝出了自己一身的茶香。
马从戎从窗外经过了,兴许是刚从军营里回来,马靴上还带着马刺,一步一响,堪称刺耳。这一次他狗胆包天,居然单方面的对霍相贞宣了战。公事,他不耽误;私话,一句没有。霍相贞向来不会哄人,尤其是不惯着他,所以冷战持久的进行了,双方表面都不在乎,内心又都有点不大得劲。
一壶茶被他喝到了淡如水的地步。手扶膝盖起了身,他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顾承喜到哪里去了?
他知道顾承喜是下乡招兵去了,但招兵也是件有时有晌的事情,不至于让他凭空的消失了一个多月。扯着嗓子把元满叫了进来,他开口问道:“这一阵子,你见没见过顾承喜?”
元满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答道:“见过,昨天您让我去营里拿枪,我见着他了。”
霍相贞又问:“他在营里干什么?”
元满笑道:“他跟那帮新兵一起训练呢!我还教了他半天的射击。他挺聪明的,一教就会,比那帮新兵强多了。”
霍相贞糊涂了:“他一个军需处的人,跟着新兵训练什么?”
元满摇了头:“不知道。”
霍相贞向外挥了挥手:“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元满立刻领命而去,往城外大营里打了电话。不出片刻的工夫,顾承喜骑着快马过来了。现在的秋老虎还很厉害,这一路跑得他热汗涔涔。摘了军帽站到霍相贞面前,他笑呵呵的喘粗气:“大帅找我?”
霍相贞又给自己沏了一壶新茶。端着茶杯坐在窗前的太师椅上,他抬头审视了顾承喜:“听说你在和新兵一起受训?”
顾承喜一立正:“是,现在兵都招满了,我挺闲的,正好跟着新兵一起学习。”然后他有些羞涩的笑了:“要不然,我什么都不懂啊。”
霍相贞喝了一口热茶:“你是不是想换差事?”
顾承喜舔了舔嘴唇,标枪似的立在阴凉的屋子里:“我……大帅要是信得过我,就拨给我几个兵吧!军需处虽然也挺好,可是小事用不着我,大事轮不到我,我这人又是个闲不住的……”
他把话说得断断续续,余音袅袅。霍相贞侧身给自己又倒了半杯茶,然后不置可否的吹了吹杯中热汽:“你认为你能管多少人?”
顾承喜飞快的思索了一瞬:“我能管……一个营!”
霍相贞点了点头:“好,我给你一个营。管好了,有赏;管坏了,有罚。”
顾承喜抑制了心中的狂喜,不动声色的向前迈出一步:“大帅,您能赏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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