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肯再死的。
口中吐出话语,一字一顿。
“我名,叶孤城。”
第3章 浮日
五月。
芳花烂漫,草长莺飞。
男子跪坐于地,膝上横着一柄古式松纹长剑,宽大的幅袖下摆垂在身畔,从里面露出的双手稳定,干燥。
剑身被缓慢抽出,雪白的绸帕覆在上面,一丝不苟地细细擦拭。大把黑发从脑后拖曳到身前,用一条青绦束住,底脚缀着两颗曜石。他的背挺得笔直,身上罩着的外袍剪裁十分合体,将武人结实颀长的身躯完完全全勾勒出来,又并不显得突兀。眼角原本就些微上挑,现在垂了眼睑便更觉狭长,拢在一对同样弧度的眉下。他的唇较为丰厚,轮廓却不柔和,很有些凛冽味道,牢牢地在齿间抿住。
拭剑的手忽然停下,一声轻笑从紧闭的唇内逸出。随着这声笑,他的背不再挺得笔直,紧绷的身躯也松懈下来。
“我终究不是你,学起来还真是累得很。”
叶孤城站起身,将擦得发亮的长剑反手回鞘,重新挂在腰畔。
[融会贯通吗?眼下这月余倒也把武艺熟识了些,只是气质……终究不是他本人。]
日子就这么不徐不疾地向前走。城里的生活一如既往,商贩开门迎客,农夫日落而息,青楼舞馆笙歌阵阵,酒肆茶寮里不时上演一两起械斗寻仇之类的场景。城主自从病愈后便与往常有些不同,但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前时那一场人心危乱的惶惑,到现在也仅供茶余饭后咀嚼一通罢了。
“城主,午膳已备好。”仆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床上运功的男子睁开眼,起身着靴,抬手将床头的罩衣披上。他的脸消瘦了些,衬得五官更加峻峭,一双眼睛蕴着淡淡沉静气息。
便有侍女端盆捧巾伺候他净面盥手。叶孤城出得屋来,径直往前厅去了,一路上只觉轻风拂面,心里顿时爽快不少。但他此时是那绝傲剑客,白云城主人,因而面上只是平平,并未泄出半分情绪。
用过饭后,一旁早有人奉上茶来。叶孤城饮罢,随口问道:“日前我说的事,可办妥了麽。”有下人躬身应道:“城主要的东西都已置办齐整,特特收拾出一间大屋,物什家伙备全了的。”叶孤城嗯了一声,将手中茶盏放下,道:“你且引我前去。”
屋子比想象中的好。几架书排归置在四壁,密密垒着还散发着油墨气息的书卷。一张雕花大椅摆在黄梨木案几前,一应文房物具皆是全的。不知是哪个心细,窗边角落处放着张矮塌,上面一个细瓷躺枕静静卧在塌首。叶孤城步到一架书前,随手拣出一册《论语集注补正述疏》,翻开来细细阅读。正凝神间,只听“喵呜”一声,伴着一阵乱响。叶孤城回头看去,便见屋中多了一只锦皮花斑大猫,蹲踞在案几之上,两眼滴溜溜打量四周。笔筒搁架等物被它扫在地上,兀自翻滚不休。
那猫见并无人来撵,胆子倒放开了来,抬首挺脑便在案上踱步,一条长尾左右甩得欢快。叶孤城不禁失笑:“你这畜牲,倒似是这里主人一般。” 复又低头读那未完的书页,并不去睬它。这花斑大猫自在了一番,最后伏在那矮塌正中竞自睡了,午后阳光暖暖照着,映得一身毛皮油亮。
第4章 大风
管家站在门外的时候已是未时,叶孤城听得脚步声,微微张了眼皮,道:“什么事。”他歪身靠在塌上,膝头摊着本翻了一半的书,那只花斑狸猫蜷身睡在一旁,喉咙里呼噜作响。
管家听见房里传出的声音夹着些倦意,小心应道:“有人自称南王府中人,求见城主。”
叶孤城蓦地抬起眼帘,眸中闪过一丝冷然。“你有野心也罢,却与我无关……”重重哼了声,一振衣摆便要起身,忽想了想,重又坐下,道:“你去回他,只说我近日闭关,所有人等,一概不见。”
管家知道自家城主秉性,也不多话,答声“是”,便要去照此回了那人。
却听叶孤城在房内又吩咐道:“我意欲出游一阵,城中大小事情,你且暂代我处置。”管家依言去了。
叶孤城在塌上静坐了片刻,忽地冷笑,将撂在一旁的书册捡起,接着未完的段落往下读。那猫已醒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该来的究竟还是来了,若是照这样下去,早晚要因为南王父子饮恨紫禁城。放在以前,看到这样的结果时他不过是觉得惋惜,书页揭过,一名绝代剑客的故事也就沉在薄薄的纸张中罢了。
但现在,他已是叶孤城。
“这第二次性命,我分外珍惜。所以,什么前朝后裔,谋逆篡位,统统与我无关。”
窗外,春色正好。
第5章 前尘1
白色的房间,白色的病房,连枕上那人的脸也是雪白。她合着眼,气息急促,胸脯因此不停地起伏。她的唇已褪去了原本的色泽,曾经姣好的面容也变的苍老。
这种痛苦已经持续很久,也应该到了解脱的时候。
“你都听清楚了?”她抬眼紧紧盯着床边的人。眼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藏蓝色的运动服罩着略略单瘦的躯体。头发没有很好的修剪过,几络碎发遮在额前,挡住了些许视线。少年坐在床前,两手静静地搁在膝上。“是,都听清楚了。”
她看着他的面容,从中便捕捉到另一个人的影子。陡然间,她狠狠将一记响亮的耳光印在少年颊上,然后身体因为这个动作无力地倒在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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