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几日,昭元帝似乎脱离了前段时日的那种困境,精神渐好。每晚入夜,依稀梦见一道倩影徘徊在侧,似在守护着他,音容笑貌,迷蒙之间,隐隐有一种熟悉之感。
昭元帝有一丝困惑,同时,也生出了一丝期待之感。
他期待着,看清那道倩影的真容。
这一日,入夜,昭元帝准备安歇,近身侍奉的小太监石林将昭元帝每日需饮的汤药备好,正欲侍奉昭元帝饮下,乾元殿总管事赵德胜入内,喊走了小太监石林。
临走前,石林将汤药搁在一旁,提醒昭元帝莫要忘记,随后离开了寝殿。
昭元帝看了一眼那碗汤药,突然吩咐一名侍婢将其倒了。侍婢在昭元帝的龙威之下,按照指示将汤药倒进了草盆之中。随后,临睡前,昭元帝遣散了在寝殿四周随侍的宫女太监。
寝殿没有旁人后,昭元帝这才安然入睡。
子时,寝殿的偏门被打开,一名侍女无声无息的入了殿内。她慢步行至龙床榻前,缓身跪下,温柔的目光落在昭元帝老态龙钟的面庞之上,停留片刻,叹息一声,离开了床榻。
片刻后,侍女再次行至床榻前,不同于方才的是,她手上端了一个银质小碗,碗中盛了半碗血红的汤水。她屈身跪在榻前,小心翼翼的扶着昭元帝的脑侧,将这碗汤水极为小心的,缓缓灌入昭元帝口中。
未几,银碗窥见其底,侍女将银碗置于身侧,目光轻柔的落在昭元帝的面庞之上,同时伸出手腕上缠着白布,隐隐可见有血丝缓缓渗出的指骨瘦长而惨白的手,修长的指尖滑过昭元帝苍老的面庞。
“陛下……”
一声若有似无的,仿似从亘古而来的虚无缥缈的叹息轻轻传来,片刻之间消弭与这方肃杀而苍凉的寝殿之内。然而,那自内心发出的关怀的语气,却存留了下来,徘徊在这龙榻四周,久久不绝。
这是一种无法伪装的,发自于心底的真情实意。
侍女的目光停留在昭元帝雪鬓霜鬟的面庞上,眸光有一丝留恋,一丝落寞。片刻后,似乎心有所虑,她移开目光,拾起一旁的银质小碗,缓缓起身欲转身离去。
就在此时,一只手腕,似乎聚集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攥住了她尚缠着雪白丝带的手腕。
侍女身形一颤,缓缓转过身,一眼,便看清了此刻正睁着眼眸,目光炯炯有神,没有丝毫睡意的正盯着她的昭元帝。她惊呼出声,“陛下……?”
看清了侍女的真容,昭元帝一时怔住,不敢置信道,“温儿?”
这张脸,这张音容笑貌,曾经无比清晰的印在昭元帝的脑海里,这分明是他数年前无比宠爱的贵妃温氏——温良宜。
即便两人后来心生嫌隙,而温氏因为一时有所刺激而神志不清被他无奈打入冷宫,可偶尔梦回时,他依然会想起这道倩影,这张举世无双,深烙心底的音容笑貌。
“温儿……”昭元帝竟一时有所哽咽。“你怎会在此……你……?”
话音未落,就见温良宜剪瞳双眸中滑落两行纯澈的泪水,骤然跪至榻前,哭声道,“陛下……”
望着泪痕斑驳的温良宜苍白的脸,又见她身侧遗落在地的银质小碗以及此刻被他攥着的缠着丝带的手腕,注意到手腕上似乎还在渗血的丝带,昭元帝有些不敢相信,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事。
“温儿……你没疯?”昭元帝道,“你不恨朕了?”
“妾身……”温良宜一时语滞,半晌道,“妾身从未恨过陛下。”
子时初刻,天幕幽暗,夜色森寒。
东宫正殿的东南角处燃着一支烛火,昏黄而黯淡的烛光在孤冷的深夜兀自摇曳,用自身仅有的余热,温暖与照映着这一小方安静的天地。
门沿处,子涵倚角而立。耳闻着内殿太子微弱而轻缓的呼吸声,他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眼皮轻磕,隐隐就要睡沉过去。
“咳……咳咳……咳——!”
这时,内殿传来一阵细微的咳嗽声,突然间,咳嗽声骤然变得剧烈,似乎是因为压抑不住而瞬间爆发而出,咳嗽的声响瞬间加大了无数倍,惊得子涵当即醒过神,慌张道,“太子殿下。”
他立即快步进入内殿,看清了眼前的一幕后,惊骇得差点就要哭出来。
只见床榻上,太子容修仅着里衣的大半个身子越过床榻边沿,呈匍匐之姿,如墨长发沿着肩沿凌乱散在榻前,而在床榻前,地面上铺就的软毯上有一处色泽艳红,呈pēn_shè状的血迹,看着令人怵目惊心。这,分明是太子殿下亲口咳出的。
此刻,容修似乎极为不适,床榻边沿上的身躯微微抖动着,伴随着的还有一阵压抑的,沉闷的低吟声。
“太子殿下!”子涵惊呼出声,连忙上前扶起容修,“您怎么了?”将容修匍匐的身子翻转过来,瞧见容修近乎惨白的脸色,子涵脸色顿时大变,惊声道,“殿下您撑住,奴才这便去请太医。”
于此同时,听到内殿的动静,子墨与沐青闻讯赶来,瞧见子涵脸色焦急的冲出来,急忙问道,“出了何事?太子殿下怎么了?”
“太子殿下咳血了,你们在这里守着殿下,我这便去请太医来。”子涵说着就往殿外跑了。
沐青与子墨俱是脸色一变,立马快步进入内殿,瞧见床榻上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容修后,子墨当即道,“秦川,你在这里守着,我去乾元殿一趟,此事定要禀告皇上。”语毕,他便快步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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