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赶紧松开了自己的怀抱。霍杨眼里精光一闪,刚准备上前一步,那女人作为母亲的反应却更快,半跪下来,牢牢挡在了叶朗面前,严实得很。
霍杨,“……”
他着实无话可说,也无计可施,只能站在一边当个背景板。
小叶朗任由女人抓着他的双手。他生着一双遗传自母亲的大眼睛,是含了水似的透亮的琥珀色。眼珠一眨不眨,剔透得了无生气。
他漠然地叫了一声:“妈妈。”
这时候门外的喧哗声传了进来,一丝不漏地落在三人的耳朵里。
“……孩子他妈来看看孩子,你管得着吗?……我是她哥!……没你说话的份,我们家里人的事,你他妈管什么闲事?……素质?你知道什么叫素质……”
女人莫名地沉默了下来,她方才的热情好像被看不见的凉水泼头一浇。她握着叶朗的手,局促地笑了一下,“出这么大事,你年纪还小,我担心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朗朗,我听你李阿姨说,你这两天都没怎么……”
男孩却忽然打断了她,看也不看她一眼,轻声道:“妈妈,能不能让舅舅走?”
“……”她一时愣住了。
过了半晌,她才说道:“舅舅……舅舅是陪妈妈过来的。妈妈和你说完话就走,行不行?”
“不行,让他走!”叶朗烦躁了起来,踩着椅子边缘的脚使劲蹬了蹬,不小心踢了自己亲妈一脚。他浑然不觉,或者是任性地不想理会,“我不喜欢他。”
外面的争吵继续白热化。霍杨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李妍星在门外抱着双臂,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语气说不上冷淡,也说不上剑拔弩张,只是平铺直叙地说:“你们想看孩子,大可以过两天再看,何必要选这个时间,堵到医院来?老叶刚过世,我实在没什么时间招待客人。”
黄鼠狼的声音只闻其声,却好似亲睹其人,“呸!现在朗朗是第一继承人,谁知道你会耍什么花招,孩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负的起责任么!”
旁边有人听不下去了,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哟,您还知道第一继承人?”
黄鼠狼恍若未闻,专心致志地对着李妍星开炮,“……你就是个小三!估计叶大哥也不愿意留给你什么东西,少在这装得人模狗样的……”
那厢李妍星不怒反笑,直接按开了对讲机,“把他弄出去。”
黄鼠狼一听就急了,破口大骂起来,旁边的保镖早扑上来一把扭住他,见他嘴里仍在不干不净滔滔不绝,狠狠捂住他的嘴,就把这个还在蹬腿挣扎的人押走了。
这一切声响丝毫不避叶朗的母亲。她保持着蹲在叶朗身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好似凝固了一般。
“朗朗,你告诉妈妈……”她紧紧攥着孩子的手,生怕外面那个女人听到一样,带着神经质的紧张,颤巍巍地轻声道,“这个阿姨平时有没有欺负你?”
男孩脸上隐隐有了不耐烦的怒色,“没有。”
“如果她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妈妈。妈妈就——”
叶朗没有再说话。他冷冷地听着女人絮絮叨叨,目光盯着地面上的一点,脸上的表情让人连强撑的热络都无以为继。
女人翻来覆去地念叨了几分钟后,没滋没味地站起了身,“那我改天再来看你。你要好好吃饭,不要闹脾气……”
“妈妈。”这时候叶朗却突然抬起了头,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道:“上次你来的时候,是找我要钱。”
霍杨注意到女人吃惊之下,脸色变了。
叶朗看着她,稚嫩的、苍白的小脸上显着与年龄不符的平淡和冷静,眼珠幽幽的,像块寒石一样吸收了周遭所有的暖光,望之森然。
这个十岁的孩子,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的亲生母亲,令人说不出的心惊,“这次你来看我,也是因为这个吗?”
一时间连空气都凝滞了起来,沉沉地压在人心上。女人只觉得喘不过气,嘴唇微微发着抖,“……这些话,你跟谁学的?”
谁知这孩子循着记忆,平平板板地叙述道:“爸爸跟我说,他把所有东西都留给我,但我以后要学着长大。因为大家都想要他留给我的东西,他们会来抢,会欺负我。”霍杨忍不住想截口打断他,但是他的舌头好像被毒液麻痹了,逼着他听到了那诛心的最后一句,“——也包括你。”
霍杨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叶朗!”
而女人早已听不下去,几乎面无人色,捂着嘴好像要呕吐一般,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顾不上别人的目光。她明明是一个母亲,来看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是低着头,离开的时候,也还是低着头。
叶朗仍是静静地坐着,偶尔轻轻踢一下腿,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像他这样心智初开、却过早地接触了成人世界的孩子,像一种更多依靠兽类本能的小动物,冷情残忍起来甚至大人都比不上。
霍杨看着他,突然想起叶朗之前和他提过的话。
“十五岁之前的孩子,从外界接触到的一切都是某种程度上的锻造。如果你小时候家庭和睦,受到亲人呵护,那你打心底里不会是个悲观易怒的人。如果你缺少亲情,被严苛地塑型,甚至被刻意扭曲,那你就很难摆脱黑暗。其实很多事情是没法定性的,”他轻描淡写地说,“而你是个怎样的人、你又觉得这是个怎样的世界……全在你自己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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