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时,李丰那一群士子和百姓自发的相送。这次比迎接时要真心许多,面容却尽显愁苦。
“十四爷,你这一去,我们这凤凰县,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了。”李丰叹道,“又是徐徐抚之,盼来盼去,依旧盼到个徐徐抚之。这徐徐二字,说来容易,仿佛是圣人的大智慧似地,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要面对的,却是不知多少年的担忧和恐惧。若您当时一举将其剿了……”他也知道不可能,摇头苦笑。
胤祯拍拍他肩膀:“事已至此,丧气话别说了,希望你将来到京为官时,官场已经是另一片天地。如果不是,就要靠你我来改变了。”
李丰躬身道:“十四爷年纪小,遭了挫折,却来安慰我,李某惭愧。”
出了地界,山林间跳出来一拨人,却是常县令和几名亲随。常县令在胤祯马前直直下拜。来保跟在胤祯身边,不小心也受了阿玛一拜。饶是他再不着调也唬的一跳,匆忙从马背滚落扶他:“阿玛你这是做什么。”
常县令不理他,道:“十四爷,奴才恳请跟您说句话。”
曹顒止了队伍。
进到车厢,常县令道:“十四爷,犬子冒犯了您,还能得您宽宥,奴才一直感激不尽。 ”来保插嘴:“阿玛你是不是糊涂了,我没冒犯爷啊。”
常县令拍他脑袋让他闭嘴,恭敬的说:“爷将犬子收为长随,又放奴才出狱,让奴才戴罪立功,虽然爷没有明说,但奴才心里已经把自己当十四爷的人了。此次抚苗,只要奴才不死,必定为主子尽心尽力与那三名大臣周旋,不让主子的功劳被人白白占去。”
胤祯听出他的意思,一来是投效;二来是求自己在京城保着他性命,心想这人不但知趣,而且也不蠢。于是笑道:“行,爷保你不死,你也别让爷失望。”
常县令得了这句话,看向儿子,有些欣慰。虽说险之又险,可不但在钦差的手下逃生,还攀上了一棵大树,实在是因祸得福。
他谦卑的告辞,临末了对曹顒道:“请这位小哥儿替我向爷传句话。就说,奴才不知道犬子当初是怎么冒犯了爷,不过犬子身边的那些人恰巧在追逐一伙强盗时牺牲了,奴才已经发放抚恤,爷勿要忧心。”
这是说见到他儿子做过什么的人已经被灭口了。
曹顒皱眉,对常保父子愈加不喜。他知道常保是为儿子免除后患,可偏只他儿子是儿子,那些被他灭口的人,就不是别人的儿子了么。
回程的路上,京城之事渐渐传到耳中。索额图和明珠两人斗的愈发厉害。
据说有一天中午两人在上书房当着康熙的面大吵了一顿,当晚明珠乘马车回府,被索额图派人在街巷堵了一个半时辰,顺天府尹是索额图的人,不但不救明珠,还派兵阻住救援。
步兵统领衙门出兵才让他们骂骂咧咧的四散。
带着满肚子不满和忧虑进京,紫禁城的气象隐隐与以往不同。
宫檐交织,高墙错落,桥廊重重,官吏仆从往来如旧。一拥而围住的趋炎附势者更是不少,但御书房里康熙的态度,似是淡了许多。
“儿臣见过皇阿玛。”
康熙自顾自批着折子,半晌抬起头盯着他,手指在笔杆慢慢点了两下,道:“起来吧。”
此次被急急召回,他仍气闷着。如今康熙不说话,他也不知说什么,低头从地面鸟兽纹式样的宝蓝色蒙古地毯看到御案,又看到康熙秋日里常穿的明黄底长马褂。
康熙稍稍和缓了一下语气,道:“十四阿哥这回出宫,可有什么见闻?”
胤祯如实道:“回皇阿玛,倒没什么新奇的见闻。惟独一个,儿臣以往自视甚高,如今发现这治官原来比治民要难得多。儿臣简直恨不得自己去做官,必定能将百姓治理好。”
触到康熙心绪,他莞尔道:“孩子话。你堂堂皇子,去做个小官,治理几千几万名百姓,岂不是杀鸡用牛刀?不过你说的对,这官吏,才最是难管。朕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跟朕斗的不是天灾,不是百姓,不是外敌,而是庙堂之上这些衣冠楚楚的大臣。”
他敲着桌案,仿佛一个个指出那些让他头疼的桀骜臣子。
胤祯疑惑道:“皇阿玛也要和大臣斗?”
“怎么不用,朝堂那些大臣,有哪一个能让朕省心的,”康熙摇摇头,见十四阿哥一袭朝服跪在那儿,衣服显得宽了些,也更称了,容貌仍是清清朗朗的,不由心软。招手让他过来,摸摸脸颊:“这肉比出宫前少了,稚气也去了些,看来确实吃了点苦头。”
胤祯感觉康熙对他不那么生疏了,跟他贴近些,略微不好意思:“幸好有皇阿玛为儿子收拾的那些衣食玩物,这一路才不那么难走。”
康熙笑了笑,握着他的手细细问了些路上的事,然后拾起刚才的话题:“你觉得朕夸大其词了,朕贵为皇帝,手掌生杀大权,谁都得听朕的,是不是?”
胤祯想点头,没敢点。
“你经历的少,还不懂。这人呐,你管得了他的命,却管不了他的心。有些人看着比谁都恭顺,可背地里干的尽是龌龊事。有些人跟朕出生入死几十年,可临到老了,变了,变得朕都认不出来了。”康熙的目光略微暗沉,接着缓缓道,“还有些人,朕从小亲手养大,却不知养出了个什么东西。”
他嗤笑着自嘲:“朕作为一个父亲,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了,又有什么办法让各个臣子都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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