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弯下腰,露出忧郁的眼睛:“你杀了我,阿姐。”
女人瘫倒在地上周身抖如筛糠,不知是怕还是愧疚,她披头散发满脸泪痕,往日如花的娇颜此刻像一张残破不堪的纸,狼狈而憔悴。她十根细长尖利的手指枯瘦如爪,扒着布满青苔的森冷地砖颤巍巍像他脚边爬来,唇哆嗦着,喃喃着谁也听不清楚的话。
少年静静的看着她,忽然觉得其实不用他动手,这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大的惩罚,这一生这一世,他的死都会是她纠缠不休的梦魇。
可是——
“我的心呢?”他问。在她的记忆里只看到那一幕血腥的残杀场景,看到自己一身洁白躺在血泊中,明丽的肌肤映着一大滩殷红,触目惊心。却也仅此而已,不曾找到他所关心的部分,不曾找到被剜心剔骨的蛛丝马迹。
他皱起眉,表情有些阴郁,指尖滑过女人失魂落魄的脸:“是他吗?借你之手杀掉我后,又将我残忍的剜心剔骨之人,是大哥麽……”
女人瞪大眼睛怔怔的看着他,泪花的脸颊,眼神有些迷惑而天真,好像彼此第一次遇见时那般明媚善良。她在树下抚一方瑶琴,笑靥如花,口中嘤嘤唱着一首歌。那歌是他第一次听到,词曲简单却意味深长,他只听了一遍就到死都还记着,那曲子唱的是:
柳衡支左邻,春发几多情;心尤戚戚尔,未知梅何移。
女人像是疯了,她不再惧怕他,也不再流露出任何或者恐惧或者内疚的表情,她眯起眼睛像只猫儿一般把脸颊拼命蹭进他手心里,一边蹭一边伸手捧住他的腕子,露出惬意而温顺的表情。他凑近了一点,听见她细弱的嗓音口齿不清的唤着:“阿棠乖、阿棠乖、阿姐带你吃甜糊糊……”
她竟是把他当成了年幼的隅枕棠。
隅枕棠得宠是在十五岁之后,十五岁之前,尤其年幼的时候,他与隅枕雪也需仰仗正室鼻息生活,吃穿用度极为苛刻,有一段时间隅枕棠极爱吃甜食,尤其爱吃隅家大厨做的薏米羹,软香粘齿,喝下去甜滋滋像糊糊,他便叫它甜糊糊。
虞秋水直直盯着那女人憨态可掬的表情,心里空荡直灌入冷风,也许,她是真的很疼爱她的阿棠,也许,她做这一切的确都是为了他。他轻轻抽回手,看那女人又痴痴呆呆傻笑着仰着颈子望他,眼睛亮闪闪像繁星,一身傻态,他便知道,从今往后隅家少了一个闻名遐迩的江湖第一美人,而要多出一个疯子。
夜风吹过,身后传来一串窸窣衣袂声,他鼻尖嗅到魂魄逼近的味道,转身,果然看见那两道血肉之躯,一个是满脸煞白表情复杂的云衍怀,一个自始至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人正是薄佻白。
虞秋水偏了偏头冲他俩嫣然一笑,道:“这出戏,不知薄少看的可还满意?”他口吻戏谑中又带自嘲,面上笑靥如花,眼神却清冷如霜。薄佻白只在廊子里静静望过来,视线清淡沉静,毫无丝毫紊乱,就像,早已料定如此一样。云衍怀下意识上前一步,却也只是一步,愣愣的望着少年月光下阴沉鬼魅的脸,讷讷地唤一声:“秋水……”
“诱你们来只为要个见证,我需要旁的一些人亲眼目睹隅家百年书香门第里所有坑脏污浊的真相,我不指望借此向外界揭穿泻什么,我只要你们看着,看着这偌大囚笼里的人,如何自相残杀。所以,戏未演完,你们,也只要看下去就好。”少年冷冷的说,全无之前相处时妩媚柔顺的模样,眼神锋利冰寒,滑过云衍怀时,却兀自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低声说,“至于你,云衍怀,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既入的了我催命鬼的名册,便是心中贪欲早已滋长旺盛,我虽不曾对你出手,你却先我坠入情网,你可知为何?”
他一字一句都冷冽无比,连嘴角笑靥都倨傲至极,眼中意味仿佛早已将云衍怀看作与过往毫无例外,贪心暴涨的凡人。而云衍怀却只听得那一句“坠入情网”,便只觉胸口一紧,心脏像被一根绳子拴着高高拽了起来一样,连呼吸都几乎要忘记。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神只流露出迫切的渴求。
少年眯起眼睛看着他,却话锋一转:“你可喜欢我?”
他这回连心跳都停了,只有一股被人戳中心事的羞愧和忐忑,眼神炽热的望着少年,半晌,点头道:“是。”仿佛除此之外,再说不出别的。
少年挑唇邪气一笑:“你喜欢的不是我,或者说,你喜欢的只是你心中想象的我。你今年双十有六,家境殷实文武双全,为人fēng_liú倜傥,玉树无双,身旁红粉知己无数,却无一人能真正令你怦然心动记忆长存,对否?”
他一怔,不得又点头:“是!”
少年接着道:“你渴望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却不得不为盛名所累;你寄望于在这泥泞的世间寻得真心实望之人同舟共济,即使粗茶淡饭也乐得其所;你厌弃身旁锦衣玉食却又离不开它,于是在这拉锯战一般的折磨里你厌弃自己,你所渴望得是另一种离经叛道的生活,而非现在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归根结底,云衍怀你爱的,就是一个想象中的世界……”
“这世界如同一场冒险旅程,你厌倦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门户,却也不喜欢世上比你更为桀骜的江湖儿女,你欲在一群儒雅中独树一帜,所以你浪荡;却又想在放荡不羁中有所衷情,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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