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还从未见过哪个医者拥有如此冰寒刺骨的眼神。
又走了许久,直至已经看见了尽头的篱笆,袁初终于在一顶较之周围大上许多的营帐前停下,示意莫云笙与常宝进去。
里面用帘子简单隔成了两间。外间空荡荡的,只摆了几张草席,两只胡凳。无数药材在地上摊开,杂乱无章,少年突然明白了男人身上沾着的灰土草叶是从何而来。
“你叫……常宝是吧?”袁初向常宝点了点头,“押运药材的毛手毛脚,将袋子弄破了,药草都混到了一起。”他从怀中拿出一张折起的字纸抛了过去,“按照这个图形,把它们分开。你,”他对莫云笙招手,“跟我进来。”说罢已率先掀开帘子入了内间。
莫云笙向小太监丢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他而入。
里面显然是袁初所住之处,桌椅矮榻竟是一应俱全。莫云笙尤其注意到了放在角落里的一小桶灯油,这可是普通将领都难以享受的待遇。
袁初双手抱臂,身体靠在桌沿上站着。见少年打量自己帐内陈设,开口问道:“不知袁某这里和七殿下所居之处比起来,可还入得了眼?”
莫云笙对他知晓自己身份并不惊讶,淡淡答道:“莫云笙乃一介阶下之囚,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已是满足,哪敢与此处相比。”抬眼看向男人,“袁先生向陆将军讨要帮手,怕是早就料到我会乔装而至吧。”
袁初听罢莞尔:“七殿下既然已经料到如此,为何还要前来?”
“先前我只是暗自奇怪,如今见了袁先生,这才想通此中关节。”莫云笙坦然道。
袁初双眼微眯了起来:“只怕七殿下是另有所图。”
少年听了只是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袁初却没有追问下去,伸手摘下腰间长剑放到桌上,用的依旧是左手。察觉
到莫云笙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男人嘴角微勾:“怎么,疑惑袁某为何从未动过右臂?”说着,已是将袖口挽了起来。
露出的手臂白皙光洁,在手腕之下两寸处却有一道伤口,约一指宽三指长短;手臂内外皆是相同,竟是贯穿伤。
“这条手臂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废了,如今能勉强能拿起些纸笔药草,已是万幸。”袁初用手指抚摩着伤口,神情竟是有些并着伤感的怀念,“这世间万般阴错阳差,我等凡人能料到开始,却永远猜不中结局。”
只有一条手臂可用的随军大夫?莫云笙已能断定男人的身份绝对不一般。少年低头看着地面,声音毫无起伏:“莫云笙不知袁先生此话何意。”
阳光为云朵所遮蔽,外面暗了下去,帐内更是朦胧一片。半晌沉默过后,莫云笙听见男人低低笑出声来:“袁初痴长七殿下二十余岁,有些事情,你不如我看得清楚。袁某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不会插手阻拦;只请七殿下记住,人心向来善变,切莫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便把自己的退路尽数封死;守着些无用之物不肯放开,到头来定会追悔莫及。袁某与你如此交浅言深当然是有自己的考量,但在事情确实发生之前,绝不会对你不利,你大可放心。”他微微挺直了身子,语气蓦地冷淡起来,“现在,还请七殿下到外间去挑拣药草,既然殿下以仆役身份前来,袁初就必须一视同仁。”
先前的温和全然消失不见,快到莫云笙险些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只一眨眼,面前的男人已如同初见时一般,冷硬,淡漠,不可接近。他已是明确下了逐客令,少年自然不会再停留,一拱手,转身出去了。
帘子放下的一刹那,他看到男人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身影竟是说不出的萧索落寞。
外间传来两个少年低低说话声,只几句便又复归平静。袁初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右臂,嘴角无声扯起一抹混杂着悲哀的自嘲。
光阴轮转,物是人非。最初相见之时你给我留下的伤痕,如今却成了我用以缅怀你的最后凭借。
除了刚刚前来时所遭遇的那件事情之外,莫云笙在伤兵营内并没有碰到什么其他麻烦。少年猜测或许是那一日袁初明显表现出了对他们偏向的姿态,这些士兵看在男人的面子上才没有刁难过自己与常宝。
大军出征未归,转眼间莫云笙在伤兵营已待了十日有余。他生的秀气,常宝又讨喜;这些士兵大多都是穷苦出身,在家中
皆是兄长,猛地见到两个少年,心里自是柔软得一塌糊涂,都将他们当做自己弟弟看。最初的戒备过后,这些外表粗犷内心淳朴的汉子们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莫云笙这几日以来,也得到了不少自己想要的信息。
军中不乏参战十余年甚至近二十年的老兵,当初先代勇烈侯仍在世时便已是玄韬甲士。这些人说起玄韬军与两代统帅的功绩,自然是如数家珍。
陆啸之父陆文远乃是平民出身,因骁勇善战受到先帝赏识,封为大将军,命其奉旨创立玄韬军。此人狂傲自负,然而却是一等一的将帅之才;二十七岁时便率领玄韬军覆了因宦官当政而日薄西山的大国西楚,名动天下。之后封勇烈侯,娶了先帝长女、当今圣上亲姊安平公主为妻,东征西讨,立下了玄韬军百战百胜的赫赫名声。只可惜天妒良材,陆文远第二次远征草原时虽然杀了匈奴大单于,一绝中原后患数十年,自己却也积劳成疾,英年早逝,年仅三十七岁。
陆啸九岁失怙,五年之后,其母安平公主也追随亡夫于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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