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维清驯服地换上礼服。庄园里停着一排望不见尽头的黑色豪车车队。易维清登上了其中一辆,易明德也在那辆车上。车队开始行进,如同剧毒的黑曼巴蛇蜿蜒爬行至地处市郊的易氏墓区。
易维清记得那天阳光明媚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修建得整整齐齐的青葱草坪间立着洁白的十字架,神父手持圣经诉说着最后的悼词。易家和沈家的人都来了。男人们穿着黑色西装,女人们蒙着黑色的面纱,没有一个人说话。
易维清站在易明德的左手边。葬礼的过程对于一个幼童而言太过冗长,易维清想要牵住父亲的手。他偷偷抬起头,父亲的左手自然地垂放在腿侧。
易明德的手上还戴着一副手套,洁白又干净。
莉莉丝那个空洞的眼神又一次出现在易维清的眼前。
易维清忽然不想去握父亲的手了。
于是,他踮起脚尖开始好奇地四处张望。不远处立着一尊大理石天使雕像。圣洁的天使娴静地闭着双眼,充满生机的绿色藤蔓为她戴上了绿色的头纱。她饱满的胳膊向前伸开,仿佛要拥抱住在虚空中迷惘徘徊的孤独灵魂。
“妈妈……”
易维清望着天使像痴痴地唤了一声。
“嘘——”
易明德一手竖起食指挡在唇前,另一只手轻轻摩挲易维清的头顶。
易维清抬起头,迷茫地眨了眨眼。
易明德垂眸望着大儿子稚嫩的脸庞,深沉的眼神漫漫如同冰原极夜。
“妈妈走了。”
易明德压低声音告诉易维清,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吩咐佣人整理书房。
易维清的眼中泛起了朦胧的水汽。
人们都说易家大少爷长得像母亲,他们不会说的是,易维清和沈心茹的相似也意味着他与莉莉丝的相似。
易维清湿润的眼瞳好似升起薄雾的山间湖泊,易明德被儿子的眼睛晃了晃神,喃喃道:“以后只有你和你弟弟了。”
“那你呢,爸爸?”易维清疑惑地问。
易明德摇了摇头,说:“兄弟才是陪伴你度过一生的人。”
弟弟?那个娇小又柔软的婴儿吗?
易维清只在那个混乱的夜里匆匆瞥过一眼襁褓中的易浩迪。原来那个玩具人偶般的小家伙会陪伴他走过一生吗?
“阿门。”
神父的悼词结束了。
“阿门。”
人们低声回应。
易明德走到墓碑后面的墓穴旁,有人递了一把铁铲给他。
作为沈心茹的丈夫,易明德应当是第一个为她的棺椁盖土的人,接着是易家和沈家的近亲。
易维清看到小姨沈心荟冲他招了招手,她穿着黑色的裙子站在姐姐的棺材边。于是,小小的易维清艰难地拨开人群,他听到男男女女们正在窃窃私语。
“是他害死了他的妻子……”
他们的目光化成了一只无形的大手,直直地指向静立不言的易明德。
“杀人犯。”
易维清听到他们这样称呼父亲,语气带着鄙视和谴责。
“维清,到小姨这里来,快。”
沈心荟半蹲在地上张开双臂,黑色面纱之后,她眼下的泪痕在阳光中闪烁着细碎的光。
易维清小跑到沈心荟面前。沈心荟紧紧地把他搂入怀中,隔着湿漉漉的薄纱在他脸上印下一个个吻。
“维清,我可怜的孩子。姐姐走了,留下你一个人该怎么办?我求爸妈把你接回六临市抚养,可他们不愿意和易家闹僵……”
易维清温顺地趴在小姨温暖又柔软的怀抱之中。越过她的肩头,他看到沈老爷和沈夫人,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正站在易明德背后,等着他为女儿的墓穴填下第一捧泥土再把铁铲交给他们。
“我不是一个人。”
易维清开口了,用纯真又坚定的话语安慰泪流满面的沈心荟。
“我还有弟弟,我们兄弟会互相帮衬过一辈子的。”
妈妈怀孕的时候,易宅的大家都是这么告诉易维清的,现在妈妈走了,爸爸也这么告诉他,易维清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那个小他两岁的柔弱生命将会成为他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会彼此扶持彼此陪伴,他们会携手并肩地走在相同的路上,他们会一起面对这个大到过分的世界。
“维清……”沈心荟惊异又欣慰地抚着易维清的脸颊,“是啊,还有浩迪……维清,你一定要保护好弟弟,你们两个人要在帝都好好地生活。等你们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易维清点了点头。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个空洞而绝望的眼神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襁褓中一张柔嫩的小脸,那样安静,那样乖巧。
“走吧,维清,去看妈妈最后一眼。”
沈心荟站起身,膝盖上还沾着草茎和露水。她顾不上整理裙装,牵着易维清的小手慢慢地走到墓穴之前。
易维清摘下别在胸前的白玫瑰,郑重地抛入墓穴之中。
白玫瑰飘然落至覆在棺面上薄薄的湿润泥土上。
妈妈,你放心地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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