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您心有不甘,不愿,晚辈其实也不愿看到这些,世人谁不愿苍天清明,社稷稳固,海宴河清?”崔俣眉目低垂,长长睫羽在眼下留下阴影,声音很轻,“可是不可能,总会有蛀虫在这处那处出现。”
“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这天下,总需得有这么一种人,带着良知,带着操守,带着哪怕被万人痛骂,名誉尽失亦不悔的觉悟,行潜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铲尽天下奸恶。晚辈……想做这其中一员,您相信晚辈么?”
崔俣抬头,目光切切的看着王复,内里似有孺慕,似有羞涩。
王复心中一震。枉他自认聪明半生,竟没看出这孩子竟心怀山河,志向如此远大!定计激自己,这孩子不定心里多难受,自己却……却……那样辱而骂之。
当是时,杨暄眼疾手快的放开小老虎。
小老虎瞪着老头研究老半天了,觉得十分新奇,一得自由,主人都不顾粘了,跑近仔细看老头,还试探的蹭了蹭老头的腿,“喵嗷”的叫了两声,含糖度五颗星。
王复感受到小腿软软温度,低头一看,正撞上小老虎琉璃似的,天真无邪的眼睛。
他心内一软,愧意满满看向崔俣:“你……”
崔俣暗赞小老虎干的好,并不等王复话说出口,直接阻了,神色郑重:“晚辈志已立,然说不如做,您切莫马上回答,只管冷眼看着。”
王复看着崔俣,目光复杂,指尖微抖,几欲老泪纵横。
末了,他随手抱起小老虎,长长一叹:“你们这些孩子,哪里知道朝堂奸人的险恶之处。”
“说他们奸,他们并非每件事都算计,从不为民着想,只要不动他们的利益,他们大抵懒的看你一眼,若是你看不惯,哪怕试着伸伸手探探,他们也会置你于死地。”王复声音苍老,给崔俣讲述了一段往事。
这段往事里,主人公是当朝吏部尚书,庄郦。
两人年纪有差,却不耽误交为友人,某个时间段,王复曾与庄郦十分交好,二人携手赴清谈会,每每大获全胜,如今外界还留有‘王庄’美名,各种话本子说书段子很多。
王复对庄郦德行人品非常认可,以为是与他相类之人,就算庄郦走上仕途,理念不合,王复仍然欣赏他。就算庄郦势头越来越好,不良传言流出,他仍然坚信,庄郦就是庄郦,不会变。
可事实如此打脸。
他的弟子们出事,很多都有庄郦手笔,庄郦知道那是他弟子。暗里下手害他弟子,偶得机会见面时,庄郦仿若无事,还能与他相笑而谈,气氛融融,可恨他不知实情,还以为好友是好友。哪怕后来有些微证据,他还是不愿意相信,直到五年前心爱弟子出事,有信任之人送来证据。
大惊之下,收集消息,他知道庄郦不只做了这些,面厚心黑,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排除异己,这人不知道做了多少恶心事!偏偏能力很强,圣上倚重,百官拉拢,官位越来越高,手段越来越精……
王复恨奸佞,也恨自己,优柔寡断,看不清事实!
崔俣不知道这一茬,听过之后更理解王复心情,某些人段位很高啊。
只是……
崔俣下意识抚上漏跳两拍的左胸,眸底讶异。他确定自己是第一次听到从人嘴里说出庄郦这个名字,为什么听到的一瞬间,反应不对?
杨暄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捏了捏崔俣的手。
崔俣目光微动,回头冲他微微笑了下,示意没事。
……
时间一点一点流淌。
王复被崔俣先硬后软一气一哄,再加上少年孺慕真诚直率的拍马屁表志向,心扉慢慢打开。骂一顿出过气,聊过往事交过心,王复情绪早已平静下来。
再有崔俣高超的聊天技巧,小老虎见缝插针的卖萌治愈,最后王复俨然与崔俣成为忘年交,聊的十分投机。
崔俣也跟着放松下来,言语间还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待气氛融融,崔俣开始收拢前事残局。
“让您不愉的卖书计,虽是范灵修做下,却是晚辈出主意,一力促成,您老心宽,要罚罚晚辈一人,可别与他计较。”
王复哼了一声:“一个商家崽子,老夫与他计较什么!”
“要不说您宽宏大量呢。”崔俣眨眨眼,小小拍了拍马屁。
“你小子少跟老夫贫,”王复眼睛一斜,胡子翘起来,又哼一声,“这回算计老夫,挣了不少银子吧!”
“不这样哪能气得着您……”崔俣似乎察觉话头不对,轻咳两声止了后面的话,严肃表情,拱手施礼,“这样非常不对,稍后晚辈就让范灵修把赚的银子全部拿来,孝敬给您老!”
王复冷嗤一声:“老夫差你们那点尺布寸纱!”摸了摸小老虎软软暖暖的毛,他扭头,“自己留着吧!”
“还有老管家……”崔俣伸手指指门外,“他老人家也是担心您,才没通报让晚辈等进来的。”
王复瞪眼:“就你人好!”半晌,他才慢悠悠发话,“算了,有你求情,他也一把年纪了,害老夫丢脸,杖责就不必了,扣两个月月银吧。”
“还有……”
“还有什么!”王复直接愤怒了,指着崔俣鼻子,“不准再帮别人讲情了!”
“晚辈只是想说——”崔俣侧首微笑,捏了捏小老虎嫩爪,声音如清泉过耳,“前番种种,您并未做错任何事,万勿如此自苦。”
‘轰’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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