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此行目的并非是为了巡看云州诸事,接见属官也就只走了个过场,不过因为其中一人,这时也说得上是她故旧了,于是特意留下来交谈。
正是罗厚罗九郎,如今职位虽是云州辖下新复县尉,却还兼管一州农事,虽不经科举入仕,却能尽情发挥所长,罗少府如今可是如鱼得水,说起话来越发喋喋不休,到后来,竟然索要墨,当场便要将他新近发明的农具画给晋王妃见识。
十一娘虽然并不精通稼穑,也没有挫败罗厚的积极性,饶有兴趣真让准备墨纸砚,站在一边,看着那些她其实压根不知有何用途的农具,极为认真地倾听罗厚侃侃而谈。
王远致这时又再跟着伯父进入后宅,暗暗留心晋王妃,听她竟然问出一些极为外行的话,一贯有些骄傲的罗少府竟然知无不言,一点没有显现出不耐烦来,王远致暗中称奇,也悄悄颔首,王妃并不是敷衍而已,看来的确关心稼穑之事,又没有不懂装懂这一点就连伯父都不能免俗,有时虽根本听不明白罗少府的用意,又不愿显示出来,是以用“甚好”掩示,完全交付给罗少府处办,如此表明信重,罗少府却心有戚戚,虽并不明显,他却仍然看得出来这位对伯父的疏远。
偏偏对晋王妃却心悦诚服!
王远致不由尝试着与罗少府换身处境,倒也厘清了其中道理。
罗少府是希望他的才干真正得到赏识,棱角又完全没有被所谓的官场规则打磨过,怀抱赤子之心,然而伯父有些言行,始终难免官僚作风,晋王妃虽说未必就是真坦率,但显然却比伯父更加懂得如何迎合人心,当然,伯父大约觉得他没有必要迎合罗少府,晋王妃却是真正重视这位农事奇才。
他看向王妃的目光,不知不觉更多几分度测,渐渐停留得久了些,又忽视意识到王妃竟然不曾察觉,王远致轻轻一动眉梢:就敏锐而言,王妃差晋王殿下似乎甚多呀。
一场谈话下来,王绩甚至都有些坐不住了,十一娘才笑着阻止罗厚的长篇大论:“我这回来,原就打算在云州盘桓略长,必定也会特意空出几日,去郊县巡看,自是要九郎你这位内行陪同,今日公务先就谈到这里。”
罗厚虽说有些谈兴未尽的模样,却也懂得适可而知,因听王刺史留客,他连忙站起身来告罪:“内子恰逢临产,虽有家人服侍,某难免牵挂,请恕不能陪同饮宴。”
说完话也不待王绩反应,作了个揖便告辞而去,十一娘留意王绩的反应,虽见他似乎有些难堪,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讪然一笑说道:“罗九郎这性情,并不适合现今官场,不过的确富有才干不说,品性也无可挑剔,今后造化我也不能判断,不过眼下在云州,只要我还是他上官,便不会因为这些小节打压刁难。”
十一娘笑道:“世父大度宽仁,又慧眼识珠,确为罗少府之幸,我也知道罗少府不耐圆滑,却未曾告诫过他流于世俗,只因在我看来,官场规则也不是完全不能变通,正如世间之事,谁能保证一尘不变?”
王绩将这话当作晋王妃的恭维,一笑而过,王远致却再度看来两道探究的目光,这次他没有克意掩藏,故而竟与十一娘遇个正准,他仍然维持探究,十一娘似乎也不以为意,只忽然话锋一转:“这回前来云州,其实不是专为看察事务,实则因为还是旧岁之时,便发生一件蹊跷事,察了许久,方捕捉到蛛丝马迹。”
便将曲丰儿事件大致一说,当然隐去了贺烨参与其中并起到关键作用的推断,倒是绝大多数均为实情。
王绩既得太后授令为云州刺史,自然也是领奉密令,明白需要配合十一娘铲除云州王之计,王进谷不奉朝廷调令,虽说还论不上谋逆大罪,但拥兵自重的企图已然昭然若揭,韦太后作为执政者,夺其兵权并非有违德义,王绩这样的臣子当然不会反对有利君国稳定的令旨,十一娘自然也不需隐瞒早在云州布下耳目的事实。
但她说这话时由浅入深,缓缓推进,却当把前因后果交待清楚之时,王绩依然没有让侄儿王远致避退的示意,十一娘当然明白王绩的意思,俨然是极度信任以及器重这位少年及第,刚刚才满冠岁的侄子。
十一娘不仅格外留意起王远致来。
往往对子侄的培养,均以家主意见眼光为重,尤其王绩与王远致并非父子,甚至连他都称不上京兆王的决策之人,不大可能因为这几年跟随辅助,便对王远致另眼相看到如此地步,也就是说,是灵沼公王淮准,特别看重王远致,甚至超过了长房宗孙!
因为凭王绩的阅历,不可能不知十一娘接下来的话关系禁秘,王远致如今并无授职,按理,是不应旁听耳闻的。
但关于铲除云州王,虽说太后并没让政事堂协商议定,但也不算什么见不得光的诡密,之所以隐瞒,是担心万一泄露,只怕就会将王进谷干脆逼反了。
然而王远致显然不会泄密,所以王绩既然没让他避退,十一娘倒也听之任之。
“四年晃眼过去,云州城如今已经初具规模,再兼潘辽联军眼看锋势不再,只怕王知礼越发蠢蠢欲动,我是担心,他会为了权位之争激发军中生变,导致募兵无辜丧命,故而才来云州,务必阻止王知礼阴谋。”
王绩听完十一娘的分析,这时也吓出一身冷汗来。云州不比京城,甚至不比太原、朔州,王进谷部下,早便不遵大周军法,那些都督部亲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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