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历年重阳日为防民众尽兴欢宴不察时光飞逝,惯例都要延迟宵禁,相便无论贵庶皆能尽兴而归,甚至好比南阳王以及谢、柳等族在乐游原建有别墅者,留宿一晚更是稀松平常的事,然而却如陆离、贺湛两大拾遗需得次日入宫早值的官员,自要早归居坊,才能不误正业。
金秋的夕阳尚且未沉山峦,乐游原上到处都是欢乐的人群,陆离却已经准备归家,这样的季节未至凄风冷雨,可早晚时分,陆离已经有些难耐凉意了,他甚至不能骑乘,只好依赖车與代步,还需披上一件青氅御寒,纵然如此,照顾起居的婢女还是不甚放心,心细如发地将车窗阖上,于是窗外美景便被彻底隔绝,只能隐隐听见一路之上的谈笑欢歌,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车马未动,陆离心中却渐生怅惘,筋骨体内渗出的疲劳酸痛让他难免沮丧,眉眼却依然是平静的,看不出一点情绪。
还不到衰老的年纪,他却远离了曾经纵马游历的岁月,怎样的无可奈何与羡慕留念,只有独自在这晦闷的空间里,悄悄习惯。
天光隐约透过窗纸,让那张安静的侧脸更添苍白。
思绪游离渐远,他没有专注车外的人语交谈,然而帘挡却被掀起,一个人弯腰进入,却是贺湛。
“今日我欲借绚之别苑暂歇一晚,明日正好与你一同入宫。”蓦然进入昏暗的车與,十四郎根本不曾注意陆离似乎难掩疲倦,他闷着头说了这句话后,跽坐不动,一路上也再不多话,看上去倒比陆离更加心事沉沉。
车與渐入市坊,热闹喧吵反而逐渐平静,陆离因不耐风凉,嘱咐在书房里备下食膳,心不在焉的贺湛一点没有留意这些琐碎细节,甚长一段时间都是默坐独饮,直到醒悟过来,他却看见陆离已经轻靠着凭几,微阖着眼睑仿佛睡过去一般。
“绚之。”贺湛这才察觉有些不对,伸过手去晃了两晃好友的肩膀:“可是身感不适?”
陆离并没有睡,不过是闭目养神而已,是以他的眼睛里仍然清明如常,可一开口,忍不住几声轻咳,到底是一手支着额头,轻叹苦笑:“无大礙,旧疾而已,转凉时节未免会有些症状。”
有意转移话题,陆离紧跟着问道:“澄台今日心事重重,可是又有什么烦难事?”
这话一下子就触生了贺湛那忧郁的心情,将今日与十一娘的交谈飞快又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陆离一直斜倚凭几,这样的动作让他更显肩胛消突,待十四郎话音落后,他才微微坐正了身子,眼睛看着十四郎手握的酒盏,却执起自己那碗药汤喝了一口,他这时甚至不能以茶代酒了,只好借苦药陪饮。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日,其实你我未必没有准备,只不过关心则乱,无论是否早有预料,及到跟前还是难免忧虑。”却是这样一句话,仿佛已经接受妥协。
于是贺湛大是焦急:“事到如今,绚之依然要瞻前顾后么?休说那敷衍之辞,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也别再重复那些为全大局之语,绚之,我早看出你对五姐并不仅只知己之情,你爱慕着她,自过去到现在,从未停歇,可五姐偏偏当局者迷,以为你对她只是知交之谊,但我看得出来她对你亦不普通,绚之,如今只有你才能阻止她!”
说到这里再度将一盏酒仰首饮尽,重重顿下酒盏:“从前你们是无可奈何错过,难道如今你依然要见五姐重蹈覆辄?什么复仇昭雪,黎民苍生,那是你我身为男子应该担当,不能让五姐这么一个女子牺牲幸福,绚之,我从不以为你是胆怯懦弱之辈,你应该给予五姐美满。”
陆离清楚的看见自己扶着食案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收紧,甚至胸中那汹涌的情绪,眼中晦涩的酸涨,这时也无比清晰剧烈地冲击着他,以致唇舌僵麻,锥痛凿骨,他久久不能言语,再也不能平静,是以虽然闭紧了眼,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滴泪水浸湿眼角。
他突然想起那一年,得闻渥丹死讯,他从浑噩醒来,看见妹妹伏在他榻边哭泣,那时的他多么羡慕妹妹能够放声一哭。
从那一刻,他的人生再无希望,他唯一活着的理由,便是为了复仇与昭雪。
否则怎能忍受这漫漫岁月的绝望与懊悔,也无法面对这个再也没有她,空虚荒凉的人生。
爱慕她,的确起于很早之前,至今从未停歇。
可是裴渥丹与薛陆离,也许三生石上,早已刻下注脚,唯错过二字。
“澄台,若我真能给予她美满,就不会到如今尚且沉默了。”他终于开口,那声音陌生得自己都有些吃惊。
“我想我这一生做得最错之事,就是当初不曾对她坦白心意,若不是因为我自以为了解熟谙她,当初或许就不会轻易放手,当她嫁后,尚且以为自己能够屈从命运,如她希望一般活着,我最对不住者,除了她,还有八娘,她那样珍爱之姐妹……”
“这些都已过去!”
“是,这些都已过去,可是澄台,如今之我,已不能给予她美满了,当年我被新厥人追杀,身受剧毒,未能及时缓解,事后又因诸多打击大病一场,虽然勉强留下性命,可再不能享常人寿数。”陆离抬眼去看贺湛,视线却已一片空茫:“我至多还有十载,而十载过去,如今之渥丹,仍是青春年华。”
可他却已近末路了。
又怎能免却她孤寂一身?
他没有办法再陪她白首偕老,琴瑟和谐,他也不能在当给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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