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舞雩深重的呼吸都似染着余霞般凄恻:“四奇观过去一直逍遥出世,但它终非无本之末。公主,在四奇观之外,尚有天下,为天下故,杜舞雩不能妄动禁力,求你明白。”
“一剑风徽好大一顶帽子!什么‘天下’?‘天下’在哪里?你不要用这种含糊大道替这个奸贼遮掩!你不作不为,却还口称道义,何其可笑!你与这个罪人又有什么差别?”
不知被什么刺痛,杜舞雩明显地剧颤了一下,脸色青白如纸,丧气失神,那大袖上的云锦回文、衣缘上的玄理纹章都一层层地失了色,整个人是那种久不见天日的灰蒙。
“公主所言甚是,杜舞雩很早之前就已铸成大错,心甘情愿囚困在此,以期稍稍弥补往昔罪愆之万一。”他声音沉重,像一块块玻璃从高处坠落、再摔成粉碎,“试问,一个永世服刑的罪人,如何还能判定他人的罪与恶?”
霜旈玥珂脑中嗡嗡作响,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无力地松开了手,胸口的那点火也跟着熄了,心已死,意难申。
这时,古陵逝烟发话了:“公主养在深闺,古陵不妨告诉你一句,世间的善恶曲直可不像你想的那般一分为二。永远不要拿圣贤书上那些骗人的道理当作指标,殊不知自己已经错得离谱。凡事一动不如一静,对于绝大多数的人而言,安分守时、自适求全而不是自以为是、与天争胜才是正理。”
这话不知道到底是说给谁的,两个人的脸齐齐铁青、一般无二。
杜舞雩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屈辱,一字一句都像在胸腔里压榨而出:“大宗师,您可以先请了。”
古陵逝烟起身,笑意像深渊一般:“唉,难得找好友谈天,这么早就下逐客令。也罢,公主一向脑子都不够用,还请好友多多点拨,这么不通世故,将来找不到夫婿可如何是好。哦,对了,舞雩,方才的提议还请考虑一下,古陵敬候佳音。”说完,略一欠身。
“你要用风元来换取烟都庇护之事,吾不会答应。”杜舞雩神情苍白得接近破灭。
霜旈玥珂本已颓丧至极,竟生生又被这句话激得震惊不已。
风元等同杜舞雩的功体修为,一旦交出,则同废人无异。她脑中混乱不堪,什么叫“庇护”?有什么人会需要只身登临天榜的一剑风徽被逼寻求外力援手?
“唉,好友不要拒绝得这么快嘛。虽然对别的人,古陵一向没什么耐心,但对舞雩你,吾会等你最后的选择,且等多久都不成问题,毕竟你我知交几世的情分,值得吾以至诚相待。”
杜舞雩见他那么气定神闲,怒愤填膺,几乎呕血:“话说得这么好听,但你只会接受你想要的那个选择,与你一贯的巧取豪夺又有两样?”
古陵逝烟抬手捋了捋脸侧的长缨,作出认真思考的样子,道:“从结果上看,好像是没什么区别,但是从过程上看,已经给足好友面子了。”他沉沉一哂,“这已经是烟都大宗师所能回报这段情谊的极限。请。”
说完,他丢下孤魂野鬼一般的二人,化光而去。
霜旈玥珂犹要去追,被杜舞雩抓了个死紧。
“放开我!”她厉声叫道。
“古陵逝烟还没走远,你不可以离开风岛。”
霜旈玥珂眸色如刀,出其不意地割进杜舞雩魂魄深处,她突然尖酸地笑了几声,话中极尽刻薄:“怎么?一剑风徽无动于衷了这么久,现在却想要用保住霜旈玥珂一命来抵消你心里的罪恶感?——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盯着牢牢不放松的那只手:“再不放开,我有的是办法死在你面前!”
古陵逝烟离开了风岛,诧异岛外的雾锁烟迷阵已失效,他停步略微一想,便明白是那个冰楼公主动了手脚。要消化以烟都地气结成的阵法,凭她弱质之身当然办不到,龙宿虽然修为卓绝,但不是四奇观的功体、也是徒劳,能达成这变故的,只有——
他果断地写了一道烟讯传给冷窗功名的澹台无竹。
“原本想要得到风元之后再取出造化球,看来如今可以双管齐下了。”他回望那座孤舟似的岛屿,“公主啊公主,有的时候你也能做点好事呢。”
太阳终于没进了海底。
霜旈玥珂浑浑噩噩地出了驭风岛,四顾茫然了一阵,开始一步一步往冰楼故地走。
日升日落都失去了含义。
阴晴晦明对她也毫无触动。
这个世界的匪夷所思的程度大大超越了她能理解和承受的范围,她一直被保护得那么好,而当亲人一个个离去,那些恩怨情仇一股脑儿压下来,快要把她活活闷死。她累极了,只余最后一口气撑着她还能走回终点。
头顶的黑夜与上面密布的星辰,与在那似乎永远也过不完的充满欢笑的晚上、她与皇兄跟冰泓他们所仰望的,有什么不同呢?
她静静地看,静静地听。
哦,还是不一样的。她只觉得满眼的星光比任何时候看到的都要亮,斗转星移,像仙灵的舞步一样飞旋,留下涟漪似的星轨。
大地也不安分,陌生的山河地貌绵延无际,在四野八荒走马灯一样呼呼地转。
那也不是她的冰楼,没有宏伟惊艳的拱顶,没有朝天耸立的塔尖,只有没在雪地里模糊了棱角的一堆冰柱霜垣,远远看去,简直像一个被活埋的人最后露在地表的一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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