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再三,念及此,还是忍不住握住了双珠。
他左手紧紧抓住桌沿,想凭此支撑,但右手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抖得厉害,刚刚把双珠取出盒子,就已到极限。精炼的金器,其重数斤,铿然坠地,打磨得很是光滑的青石地面生生砸出两个凹槽来。
他只是怅怅地默念着:“似于……君子……”
两枚铜珠,一前一后,碌碌地滚开很远很远。
阳光惨烈地渗进烟雪九重,用虚弱的光亮撑起一室空蒙。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慌张攫住了他。当真人生如寄,命如蓬转,再是习以为常、理所应当的东西,也会顷刻间消散。
然后有一天,是不是师尊、无后,也会这样,眼睁睁失去他们。
站了很久,直到日沉西斜,双腿麻木,他终于感觉到了脸上湿润的冰冷。
日薄西山,霞光浓而转紫。江流蜿蜒,环城而过,水波连绵起伏,轻轻拍打在西行的船身上,似催促又似挽留。
此情此景正是载不动的许多愁,一川秋水待酒浇,怎奈病中,不敢作死,只能喝药。西宫吊影凭轩眺望这暮野沧桑,拿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翻搅着碗里深色的药汁。
突然间不知看到了什么,下令停船,随即丢下碗,一个人上岸了。
烟都的阳关大道或是寻常巷陌,对他而言,就像自己的掌纹般熟稔。通常主事大人总是车驾绵延,旌旗蔽天出使境外、荣归故里,像现在这样趁着宵禁独行可谓绝无仅有。可笑他往日,锋芒毕露,对那些哭号求饶者漠然置之,用一句“烟楼不留无用之人”定法纪、决生死;今时今日,却需要以暗夜为掩护,才敢让自己暴露在月黑风高之下。
因为那些被他苛待却还甘之如饴的人,都被他害死了。
都是他的错。
历经多日,当初的混乱已平复,但街道上积雪清理的浩大工程尚未结束,澹台无竹命人铺了大量木叶之属防滑,踩在上面“吱呀”作响,不甚平整的地面连累了影子都变得虚脱不成形。他就被这道影子拖着,一路行至一座桥下。
不过是寻常的一座拱桥,波心一痕,状如初月出云,大约因为位于城西,又取“碧水飞虹”之意,而题名“西虹”。西宫吊影站在桥头看着石碑上那么眼熟的字,蚕头马尾,似信手挥毫,一笔而就,看了那么久,不知所止。茫然了很长时间,他突然有种感觉:终此一生,他能从那个人那里得到的,大概只有这座桥了吧。
他慢慢拾级而上,一如在烟楼举行祭仪的庄重。西虹桥的格局在烟都不算小了,足足二十八道拱券拼合而成,渐行至高处,亦有遗世独立的幻觉。
西宫吊影在桥顶摩挲着一侧的芙蓉望柱,想来登高跌重,盛极而衰,便如这过桥一般。
他便又慢慢转身欲往桥下走。
眼角却有红影惊现,惹得心跳都乱了分寸。
宛若丹枫一叶,借西风,乱落水上。绯衣夭夭,金珠弗御,长发落落,闲雅天成。最是一眸春水照人,清寒如许。时有冷气入桥,徘徊跌宕,幽咽难名,吹起二人衣袂风举。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帝子降兮北渚?路转桥头忽见?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西宫吊影脑中拥堵着纷纷乱无数词章,却拣不出一句来感慨,心里轰然满溢得快要漫出来了。
朱寒正睡得东倒西歪硬是被人喊醒,乃是闇亭一脉的人传令,称两宫出游,命他随行。
早前西宫大人突然离宫,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照理主事出门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此番西宫既未上报行踪,也未对下交待只言片语,完全不是平常的严谨之风。入夜了,下面的人还是找不到他,甚至连大宗师都惊动了。一封信函传到软红十丈,丹宫已然更衣准备就寝,竟也一言不发、急急出宫去也。
却原来是只是出游,虚惊一场。
朱寒身为丹宫心腹,接此指令,首先想到的是,既然是两宫出游,他这个闲杂人等跟着去作甚?后转念又想,两宫大人都不在,也不知归期,岂不是接下来他就得时时戒备着大宗师传唤?汗都出来了。
作为在公开亭年度主仆情深榜上力压穆仙凤夺魁的新一代忠仆代表,朱寒在忠良与活命之间,果断选择了活命。
因为丹宫是两手空空就出门的,朱寒这边的阵仗可就小不了了:深红浅红各式衣衫以及对应的各类金玉配饰、梳头的栀子花油、须臾不可离的香料、打发辰光的诗书、拆字拈句用的文房四宝……小心翼翼地装得满箱满奁。一直折腾到清早,深秋似的寒风料峭里,宫人们护送着十二只硕大的樟木箱子,浩浩荡荡沿山路而下,不知情的早起群众甚或误认说:这是烟楼在嫁女儿么?
等到朱寒乘船追上两宫所在的大船,天已大亮。西宫定下了走水路,一路往西,却也不说去哪儿,下面的人也不多问,只管逆流而上。
宫无后照例是晚起的,从房里出来就看到西宫吊影一脸落寞地临窗独坐,桌上的汤药早已凉透,却还在无意识地搅弄,滴滴答答的水声不断。
西宫吊影出来这半日,已知烟都一切已经如常,于是转而去想之前一直煽动民意的东井君其人。但此人行事隐秘,其大逆之言从未见诸文字,只凭街头巷议、流言纷扰,故留给他的线索实在有限。唯一能想到的是,所谓东井,也就是朱雀七星中的井宿,其九州对应分野是当年战国时代的秦,也就是后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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