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疏桐撇撇嘴,道:“下个月是浚哥的生日,他喜欢霸王别姬。”
原来还是为了阮商浚,竟会拜戏子为师。
徐宁的心突然觉得有些空的不自然。
那时候的阮疏桐才十五岁,少年的身体还未长成,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高高仰起看着徐宁,漆黑的眸子中满是希望得到徐宁肯定的期待。
徐宁点头:“小桐扮的,自然是很好。”
阮疏桐眉开眼笑,连头发丝似乎都因为这个灿烂的笑而变得灵动起来。
小桐!
除了顾惜琴和阮商浚,徐宁是第三个这样叫他的人,不过,似乎这样叫也很好。就好像他叫他阿宁哥一样,他们原本不是很熟,原本可以叫的再客气些,可是,就这样自然的脱口而出,没有任何的不自然,仿佛除了这样的称呼,再也找不出其他。
又是一年春华秋实。
再见到阮疏桐的时候,徐宁已经是大理寺少卿。
还是在庆贺的筵席上,阮商浚摇着折扇笑逐颜开。阮疏桐还是像往常一样跟着他身后,默默不语。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阮疏桐的手里也捏着一把折扇,不时的扇动起他鬓角墨黑的发丝,徐宁忍不住笑了,小桐也长大了呵。
月华初上的时候,徐宁站在回廊的拐角处吹风。徐宁是喜欢安静的人,这样热闹的场面他不太习惯。明明是一群挂着为他庆贺晋升的人,如今主角已经离场,而那群人依旧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官场就是这么奇怪的地方。
一个鬼脸突然凑在徐宁面前,徐宁回过神看着那个人。是阮疏桐。
阮疏桐咧着嘴笑了,眉眼弯弯如那日高悬的新月。
阮疏桐皮肤很白,在月华下愈发白的透明,他略长高了些,几乎已经和徐宁一样高了。
徐宁却还是像小孩子一样抚着阮疏桐的头发,说道:“小桐怎么出来了?”
阮疏桐吐吐舌头:“我不太喜欢。”
原来和自己一样。
徐宁看着阮疏桐漂亮的脸,想起儿时第一次见到阮疏桐。襁褓中的婴孩,纯净脆弱的像挂在树梢的晨露那么晶莹,还有那只胖胖的雪白的小手,真的,很软,很软。明明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了,为什么自己却记得那么清楚呢?
“阿宁哥。”阮疏桐拿手在徐宁面前晃晃,“你在想什么?”
徐宁收回涣散的目光,看见了阮疏桐手里的扇子。
“风撩残香,熏泪行行。柳眉忧然微蹙,自诩多愁肠。”
徐宁微微皱了皱眉,怎么有些耳熟呢?
阮疏桐不可抑制的兴奋起来:“阿宁哥,你读的书多,快说快说,这是不是写的很好?”
徐宁犹豫着开口,说:“似乎,是很好吧。”
阮疏桐不管徐宁勉强的语气,依旧兴奋的抓着徐宁的袖子,道:“是吧,是吧。我就说嘛,浚哥写的,当然是很好。”
徐宁诧异的说道:“是阮商浚写的?”
阮疏桐点头:“对啊,今年的元宵节,浚哥送我的折扇,啊,还有折扇上面的这首诗。”
原来那日兴起之作已被有心之人收录,不知何时辗转到了阮商浚手中,又转手送给了阮疏桐。
或者,阮商浚从未说过这是自己做的,不过是阮疏桐一厢情愿吧。
徐宁不忍毁灭阮疏桐美妙的梦幻,只是说:“这是凌波曲的调子,可惜却只有一半,只是残句。”
“什么?”阮疏桐睁眼睛看徐宁。
徐宁说:“若是填完,是可以当做乐曲来奏的,下次可以奏给你听。”
阮疏桐没有注意到徐宁不正常的脸色,说道:“那阿宁哥帮我填完好吗?”
阮疏桐还是那样微微抬头看着徐宁,明月光映在他清澈的眸子里,荡漾起粼粼的涟漪。
“好。”徐宁沉浸在这双风华无双的眼眸之中,点头。
然而,这首凌波曲终究还是成了残句。
徐宁自然给它填过很多次,却再也找不出那日酒酣半晌,阮疏桐穿着花旦的戏服在舞台上盈盈踱步时那一刹那的惊鸿。
他甚至试过让自己醉的不省人事,却依旧无果。
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宁几乎已经快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却传来消息,阮徽去世。
阮疏桐穿着白色的孝服跪在阮府的大门。
睿王爷的车架晃晃悠悠的过来。
然后,一个偶然的擦身,阮疏桐倒在了睿王的怀里。
只是这么一刹那间,记忆的洪流涌入徐宁的脑海。那一日,阮疏桐也是这样跌进自己怀中,一身红色的戏服,脸上的油彩已经花掉,却依旧难掩绝色容颜。
徐宁压住几乎呼啸而出的心,颤抖着几近窒息。他叫道:“小桐。”就和以前一样,他叫他小桐,他叫他阿宁哥,一切都没变。
可是阮疏桐却没有回头,也许他没有听见,也许他听见了却不想回头,不论怎样,他就这样径直离开,消失在徐宁的视野之中。
徐宁这才明白,其实,阮疏桐不属于自己,从来就不属于。而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填完这首残句,然后,悄无声息的退出阮疏桐的生命,收起自己不着边际的幻想。
残句依旧。
那一地妖冶的红色血迹,夹着呛人的腥。
愁云惨淡的黄昏,简陋的小院,入目惨白,漫天飞舞的白色纸钱混着枯黄的叶子,在空气中盘旋,萦绕。
悲戚压抑的哭喊回荡在那日的天空中。
却没有人看见,微微敞开的院门外,晃过一个白色纤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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