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啸说:“你替我送吧。”
庄啸再次去探望他爸,在京短暂逗留期间,总要陪陪那孤家寡人的老爷子。
太阳升起,太阳再落下去。
一天又一天,在这个城市里,有人过日子是享受,也有人过日子是熬,各家都有一番滋味。
血日逐渐坠落,逼近地平线时,被城市边缘的建筑群分割成一块一块,光芒淋漓破碎。平板旧楼里,无人问津的阴湿的角落,父子俩难得相对而坐,打完了架也歇口气儿。
他给他爸带了些吃的、用的,真空包装的保质期长的食物,还有从美国买的一堆保健品。不是处方药,治不了什么病,吃这些东西就是买一份昂贵的心理安慰。
庄文龙木木然地坐在桌边,望着那些瓶瓶罐罐,哼了一声:“有什么用,能把瘸了的腿给吃好了?”
庄啸说:“吃了没准儿能让您心里舒服点。”
庄文龙说:“怎么就能吃舒服了?”
庄啸说:“毕竟是我给您买的。心里不痛快的时候,抓一把嚼了吃,您就当是嚼我了!”
庄文龙笑得略凄凉,老子嚼你干吗。
庄啸转身把客厅的废品杂物拾掇出一块空间,然后又打了一盆热水,端到他爸脚边,说:“给您洗个脚。”
庄文龙怔愣地瞧他:“怎么啊,这是?”
庄啸说:“过两天我就走了。”
庄文龙愣了一会儿,很失落:“你是不是,干了不好的事,瞒我?”
庄啸说:“没有。”
庄文龙问:“你跟嘉煌还有姓杜的签合同了……签卖身契了?”
“没有。”庄啸摇头,“我不会签。”
庄文龙又问:“上回看见你跟那个叫裴……裴什么,你俩还一起拍戏吧?”
庄啸嗓音蓦然沙哑,说:“戏拍完了,已经杀青了,结束了。”
庄啸蹲下,试了一下盆里的水温。他爸突然一掌拍在他肩上,五指像要抠他肉里似的,抓住他:“儿子,我,我打你两巴掌,总之也打不坏你,老子又没真下狠手……我也老没用了……”
老家伙这情绪是颠三倒四,好一天歹一天,今日恰逢比较清醒的时段。
庄啸不讲话,给他爸脱鞋,脚浸入盆里。皮肤外表明显残留伤残的后遗症,在他眼前暴露,他也难受。
“谁说您打不坏我?您没下过狠手吗?”
房间里很静,轻微的水声中,庄啸蹲在地上,突然抱怨了一句。
又没忍住。
就是个心结,就是块疮疤。
“……”
庄大爷也沉默,很久不吭声,估摸也发觉清醒了还不如神智不清老糊涂。清醒了就得回答儿子的质问,庄啸这是要跟他反攻倒算,打算掰扯父子间旧帐呢。
“我就这么禁打么?
“我是感觉不到疼么?
“我是痴呆还是傻子,还是感官功能缺失了没有知觉?”
庄啸问他爸,一句是一句,眼皮不抬。
其实,掰扯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逼着谁认错吗。人一生总要遭遇几件不平之事,再把胸中的怒气发泄到无辜者身上。然后呢,又都不愿承认自己年轻冲动时做过的错事,都只记得别人如何对不起自己,对别人的错误记忆犹新,谁会死乞白咧一定要记住自己曾经对不起身边的人呢?谁会认错呢。
明知没意思,却总忍不住刺对方几句。少年时代的创伤很难愈合,有些记忆深刻地烙进他骨血、烫着他的灵魂,几乎扭曲他对许多事情的知觉和感受,直到遇见裴先生。一步踏进人间的滋味,真暖啊。
但是窒息的感觉也没比从前好过多少,那副枷锁好像勒得他更痛苦了。
裴琰给他的知觉太温暖。这样的热情触到冰冷的血管,会激得他发抖,畏惧,迟疑,不习惯,冷热很难相融。裴琰的性格像一团火一样,烧着他,也快把他逼到墙角。
这人名字里就是两团火。
两团火之侧,又是一块美玉,内里的质地坚硬而透彻。
很怕破坏了这么美好的情谊,这么招人疼的,总觉着自己配不上。
庄啸问他爸:“您想去美国治病吗?毕竟在戒酒和神经官能这些方面,治疗更专业些。”
不是第一回 讨论这个话题了,早就谈过很多次。
庄文龙怔然看着他:“去干吗?给你当个大累赘?一把烂骨头,老子不去那里,不拖累你。”
庄啸说:“治病,然后给你找个安静的养老院,颐养天年吧。”
庄文龙再次固执地拒绝:“不去,你走吧!我死也死在家门口,就这地方挺好,你滚吧。”
庄啸给他爸擦干净脚,站起身:“放心,我过两天很快就滚了。”
庄文龙迟疑,哑声问:“你一个人滚吗?”
庄啸站在房间正中,光线打在侧面:“我可不就是一个人么?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自由自在地惯了,也不给别人当累赘。”
他倒掉洗脚水,擦擦手,再擦擦桌椅,刚准备走了,庄大爷那酒糟般的脑子又想起一出:“上回,上回那个蛋糕,挺好吃,你再去买一个。”
庄啸纳闷:“什么蛋糕?“
庄文龙说:“就上次,你俩拿来的,那个蛋糕……甜的,我没吃过,不错。”
“哦,裴先生买的。”庄啸问,“你那包装盒还留着吗?”
蛋糕早吃完了,包装盒早就扔了。
什么牌子,什么店?没记住,不知道,但是还想吃怎么办。
老子和儿子都忒么没出息,这辈子就都没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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