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坐起来,透过窗户往外看:风还在刮,小竹林发出刷拉拉的声音,灰绿色的叶子几乎要飞起来。
“猫儿,你醒了孩儿?”柳魁掀开棉帘子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正好,该吃药了。”
猫儿吓了一跳:“大伯?你,你咋搁这儿咧?你啥时候来哩?”
柳魁坐在床边,捏了捏猫儿的脸颊,把两支补血素插好管子递给他:“吃完晌午饭,我来哩时候你正好睡着了,我就没叫你。我一回家就叫您奶奶跟大爷爷数落了一顿,说医生都说你贫血老严重了,我还不跟着你一起来,没个当大伯哩样儿,我一想,可不是嘛,京都哩医院别说看病了,挂个号都难得要死,所以我就赶紧跟着您来了。”
猫儿看了柳魁好几秒,才轻轻点了点头:“大伯,俺小叔还没回来?这么大风,他搁那儿肯定可冷可冷。”
柳魁把吸管放在猫儿嘴边:“不会孩儿,京都哩医院都有暖气,您小叔肯定没事,你要是不放心,你吃完药大伯就去医院,给您小叔换回来。”
猫儿又看向窗外:“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老想俺小叔,我都三天没看见他了。”
京都,坐牢在繁华闹市区的京大医院。
寒风中,几支队伍从一幢楼房宽阔的大门里一直延伸到外面院子里,队伍里的每个人都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疲惫的眼睛,眼神麻木地看着前面挂着“挂号处”的灰色楼房。
柳侠羽绒服外裹着个军大衣,大衣的毛领子竖起来挡着脸,带着个棒球帽,腿上包着毛毯,坐在靠边的一支队伍里,眼神空洞得像死人一样。
三天了,他跟着队伍一点一点从大门口挪到了接近楼房的地方,再有一天,他应该就能挪进挂号室里面了。
这三天,除了曾怀琛来送饭的时候他会上一趟厕所,其他时间就是木然地坐着,前边的人移动时,他也像木偶一样跟着往前挪一点 ,林教授每周只坐两次门诊,每周二和周五的上午,周二的他没排上,周五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排上,能不能,他都要一直排着,直到排上为止。
他好像什么都没想,他已经不能思考了,他的心、他的脑子现在都不属于他自己,他没有心了,本该属于他心脏的地方,现在只有一个疼到让他想躺在地上痛哭嚎叫的血洞;他没有脑子了,他觉得他现在的思想和记忆都是假的,他是在做梦,梦醒后,生活还会是原来的样子,他的宝贝还会是他一直认为的那样,在他身边快乐地生活一辈子。
“小兄弟,你跺几下脚搓搓脸吧,你一直这样一动不动,脚会被冻坏,脸会出冻疮。”坐在前面的中年男子回身拍了拍柳侠的腿。
柳侠像梦游一般地答应了一句“哦,谢谢”,却什么动作也没有,眼睛还钉在挂号室的门上。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把紧裹着的被子松开一些:“小兄弟,要不你往前挪挪,把脚伸我这被子里暖和暖和吧,你这样下去真不行,真会冻出病来的。”
柳侠用力挤出了一点笑容:“谢谢大哥,真的不用。”
男人只好又裹紧了被子,叹了口气:“唉,我刚刚知道俺娃他妈是这病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塌了天了,唉,……” 男人转过身,被子包了头,闭上眼睛。
他比柳侠早到四天,原本应该比柳侠排的靠前很多,可他排到第四天中午的时候忽然肚子不舒服,他实在憋不住,儿子那会儿又不在跟前,没法顶替他占着位置,他就跟后边的人说好了以后,上了趟厕所,结果等他回来,无论后边那个人怎么给他作证,更后面的人都不准他再挤进原来的位置,他只好到最后面重新排队,到现在他已经坐在这里熬了整整一个星期了。
柳侠没再接话,一直如木雕一般坐着。
前面的队伍忽然有点小小的骚动,中年男人站起来看了看,又坐下扭过头:“小兄弟小兄弟,那个人,看见没有?就是那个穿黄羽绒服的瘦猴儿,他就是号贩子,他又来了。”
柳侠忽地抬起头:“什么?”他嗓子干哑得快没音了。
中年男子指着一个刚从挂号室里出来、穿着黄色羽绒服、头戴黑色绒线帽的男人,那男人身边跟着两个和柳侠他们打扮得差不多、跟难民一样的人:“就是他没错,瘦猴儿,左眼皮上一块青痣,他们说,哪个专家的号他都有,上星期我见过的那几个去找他买号的人都没再回来排队,肯定是已经看过了或者已经住上院了,如果我不是就剩不到三万块钱,怕花两千块钱买个号,再天天买吃的花那么多钱,最后给俺娃他妈看病钱不够,我也找他买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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