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宫门在我面前,我一脚踏出去,就又重新跌回忘川河。恐惧与冰冷在一瞬间盈满心脏,我在污浊的水中绝望地睁开眼睛,看见头顶一层朱红瑰丽的光悬浮在头顶,那是岸上的曼珠沙华摇曳,它的光彩流溢,花瓣落进水中。
我拼命挣扎,浮到水面上,一阵冰冷的风吹到我脸上,风里满是花香。绿衣也浮在水面上,水漫到她的胸口。
我朝绿衣游过去,喊她的名字,她不为所动,水漫到她的脖颈,我继续喊,可惜她仍没有听见我,而水淹没了她的头顶。其实她才是情种,自愿跳到忘川河去的情种。
绿衣不断下沉,我只好也潜下去。她的绿色衣裳如水草般在水中舒展摇曳,连同她墨色的发。她苍白无暇的面孔忽被遮掩,忽又出现。
我先抓住她漂浮的衣襟,然后抓住了她,在水中拥抱她。她虚幻又真实,如同薄暮时的天空,漂浮其上的云霞。
我在她的瞳孔中找到了我的面影,我不知道她是否看见了我,只知道,她仍旧听不见我。水包裹我们,隐藏我们,我们以一种雷霆万钧之势下坠,再没有谁能阻止我们沉到河底去寻觅最后的安眠,即使是神佛。
☆、结局
终于坠到了河底,可脚下却是坚实的地面,而非淤泥,我抬头,看见头顶是明晃晃的白日和天空,有飞鸟飞过,我怀中抱着黄金百两。
往前再跨一步,飞鸟忽然绝迹,天地之间大雪弥漫。
“兄台抱着些土块做甚?”身后有人在说话,我回过头去,看见孔阳正从马车上下来,踏着仆人的背,白雪落在他的华服上。
我在恍惚间将手一松,一堆黄土就从怀中纷纷落下。
梁宫的大门大开,宫墙上插满了唐军的旗帜。
我想我应该好好想个办法,将寿昌公主从唐军之中救走。将她带到我在金陵的家中,那里精致的楼阁永远笼在杨柳和烟雨里。她会喜欢那里的,然后渐渐将长安和汴州城都忘掉。
她是我家的人,我要好好照顾她,永远陪伴她。
他们将我带到破败的皇城内,一路狼藉,梁宫旧人或是引刀自裁,或是投井,或是撞墙,或是上吊所留存的遗骸尚未被清理,横七竖八卧在天阶玉道之上。尚未就死者脸色灰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九重宫苑里人看不见处不时传出惨呼或痛苦,令人毛骨悚然之余又觉凄然。
他们引我穿过无数即将倾颓的琼楼玉宇,将她指给我,在一棵还未开尽的梅花树下,枯井旁,寿昌公主衣上沾了污泥和血渍,肋下有三段刀痕。
我知道她虽然死了,但仍在等着霍羽,可惜那人早已没有了,永远不会来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将孔阳一拳打倒在地,怎样夺过他手中把玩的匕首,怎样将匕首贴在他脖子上,几十把刀子又是怎样悬在我头顶,只记得一片雪花从高空坠下,落在孔阳漆黑的瞳孔上。
“我对天发誓,以原君游的名义,我找到她时,她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阴冷又笃定。
“我要带她走。”
“不必了。陛下已恩准,将她以庶人礼葬在城郊。”
“她是我的家人,我要带她回去。”
“你看清楚了,她是梁国皇室公主,可不是你的妹妹。”
“我看清楚了,绝不会再错,绝不会。”
孔阳听了大笑,他的笑声浮在稀薄干冷的空气里,因口鼻被我打得流血,所以这笑里还带了几分腥气。我不明白他在笑什么,这笑声让我很恐慌,所以重新握紧匕首,想把他的喉咙割开,让那笑声停下来。
他大约察觉了我的想法,自己把笑容忍了回去,他说,你哭的样子可真是丑。
我放开孔阳,把匕首扔在地上。他利落地爬起来,抖落身上的雪,然后弯腰把匕首捡回去。
“你胆子可真大,想杀我,好啊,我现在就可以叫人将你乱刀分尸,再拿去喂狗。不过我不这么做,因为你是君游的朋友嘛,我放过你,他就又欠我一个人情。哈哈。”
“你日后见了君游,可一定要叫他来找我还人情,我等着呢。”
“你要带她去哪里?”
孔阳的声音浮在耳边,越来越远,缥缈的像是云台山夜间刮过乱石的风声。寿昌公主在我怀里,死人往往沉重,可她却很轻,就像活着时一样。
我抱着她,穿过九重宫门,来到大街上。
今天天气很坏,太冷了,街上行人也很少。
还是回了故乡,金陵城内风光很好,金陵城的少年不该在他乡死去,更不该在他乡老去。虽然迎接我的只有杂草丛生,只余断壁残垣的故园。
在外这些年,不知起了什么变故,我的家人,我的祖母,父母,不成器的几位兄长,长得不好看又脾气坏的两个姊妹,都不知哪里去了。
我本来打算向他们解释,埋入祖坟中的骨灰,那是在外时,与我结为婚姻又死去的妻子,至于刻在墓碑上的“既寿且昌,长乐未央”,那是我对她来世的祝愿。可他们都不见了,所有解释都不必说出口。
重整了故园之后,我就在家乡行医,想等那些消失的家人回来,可过了五年,并没有谁的音讯传回来。我于是没有等到冬天过去,天气暖些,就再次离家,四处游医,去寻他们。
今年冬天依旧是很冷,一路上逢着许多穷困潦倒,无家可归的流民,他们游荡在大路两旁,面黄肌瘦,衣不蔽体,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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