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倒从来都是好的,贵的,打小儿就是。但有些吃的并不好吃,放在嘴里苦苦的,卖相也不好。我不吃,爹娘和下人们都哄我,说对身体好。小孩子哪懂这个?那就换厨子,换一个能把补物做好吃的,再不济好看也行。就这么抓着小孩的心思走,倒能骗进嘴里。
穿的也是好的贵的,但我并不喜欢。一来是太花哨了,像个姑娘的似的。偶尔上街让别的孩子们看到,是要嘲笑我的。二来是质量不好,一扯就坏,毕竟绫罗绸缎的织物都算不上结实。我反倒喜欢下人的孩子们的衣服,小时候就帮忙干活,所以布料用得都很耐穿。我一向也顽皮,只有穿这种衣服上蹿下跳才不会坏,不会被骂。反正趁早回来偷偷换掉就是,我机灵,倒是一次都没被发现。
长大后我才意识到被发现的后果。时至今日回想起
来,也会捏一把冷汗。
但我与我周围的人所受到的惩罚,远远超过了理应付出的微小代价的地步。平日里训练也是严苛的,我怎么都逃不掉。但后来我慢慢发现,自己若是把该做的任务做完,这时候再跑出去,至少不会连累别人。不过,爹娘对我的表现总是很难满意。
年幼的我被迫思考,自己所背负的东西的含义。
“小焕是运气最好的。”
手足们总这样说。他们是我的亲骨肉才对,我自己却不得不将这个秘密埋藏于心。但大家的待遇都是相仿的——甚至比我轻松多了,难免心生不快。我抱怨的时候,手足们就说这种话,告诉我,作为本家唯一一个“长子”,恰好还这样天资过人,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
恰好……真的是恰好吗?恰好,也真的是什么好事吗?
人生在被幸运之石砸中的时候,多少会有些惶恐,生怕不久后就会失去,或是付出什么其他代价。我倒是从未这么觉得,我只觉得,自己一直在支付这个代价。
不过苦中作乐,向来也是人类的本事。虽然院儿里的孩子不能跟我玩,但我还可以找街上的啊?大一点的孩子都躲着我,爹娘教过他们,那个本家是不能得罪的。万一出个好歹来普通人怎么负担得起?小一点儿的,有点怕我,毕竟我看上去太光鲜亮丽啦,和灰头土脸的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不过我总是带着好吃的好玩的出来,就像吸引小动物一样,慢慢地,他们也乐意跟我一起玩儿了。一开始,我是其中最大的。后来本家亲戚或下人的孩子也会跑出来,和我们一起——包括我的书童。
那是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可能……也算不上特别无忧。我还是要顾虑回家以后的事。因此大多数时候,我都在和爹娘、手足、教书的先生们、各种师父,还有看守护卫们斗智斗勇。我心思太多,嘴也太滑,大约要归功于这个理由了。
被发现就是毒打,禁闭。我娘倒是舍不得下手,我爹下手最狠。我真的不喜欢我爹,因为一年到头,他没多长时间在家里。听说,老爷子总是四处奔波,不断地与各种达官贵人与阴阳术世家往来。我不明白我爹为什么对我下手这么狠,抽我的棘条上,刺都带毒,我娘或者药郎要给我擦许久的药。晚上翻身都会痛醒。哥哥姐姐们说,是老爷子的期待太深太沉,迫切地希望我能独当一面。所以看到我这副模样,只是恨铁不成钢,打我也是为我好。
我真的不明白——因为和我玩的小孩子里,也有爹娘在别府当劳工当下人的,或者是常年经商之类的。他们回来,总是会给孩子们带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就算是空着手,至少对他们也是很温柔的。如果因为太调皮,被当娘的打得七荤八素,就会鬼哭狼嚎着喊爹爹,因为当爹的就从来不打自己,还帮忙劝架呢。
我可真羡慕。
我也没有多喜欢我娘。在我眼中,我娘也是个两面三刀的人。表面上有多心疼,嘴上说着自己有多爱我,家法却执行得无比严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总是垂着泪,满目心疼,口口声声诉说着家里的苦衷。
口口声声,声声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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