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从千万云骑的枪尖卷来,冷冽而锋锐。
裴戎握住狭刀手臂抬起,绑在臂肱上的破碎布条,在狂风飞扬卷动。
他强将这充满杀气的凛冽狂风,认作拂过平湖秋月缱绻动人的清风。
镇定道:“这不是风么?”
然后听见身后一声轻嗤,似在笑他,裴戎顿时有些窘迫。
好在阿蟾没有深论,转而问道:“花在何处?”
再丢脸的事情,只要踏出一步,剩下的也不那么困难。裴戎定了定神,因为阿蟾的配合,心里渐渐变得飞扬与轻松。
目光四扫间,刀尖挑落半空中的一枚冰晶,手腕几转,削了几下。接着刀身一振,将那朵冰晶,送向阿蟾。
阿蟾抬手,接住冰晶,仔细端详,勉强看出点儿花的意思。冰花被他掌心的温度暖化消融,合掌一握,将雪水握入手中。
“也罢,算你过关。”
然后,有点点冰凉落在他的眉梢,抬首一观。
尹剑心为毕其功于一役,全力催生云骑,收回对冰晶的控制。
满天冰晶四散成霜霰,纷纷扬扬,徐徐回旋。落于荆棘枪林的刃上,落于尹剑心的玉冠,落于阿蟾纤长的睫羽,也落于裴戎按刀的指间。“看来雪是不需问了。”阿蟾笑说,“只是最后一个‘月’字,你还找得出来么?”
“月还不好找么,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裴戎将狭刀压入刀鞘,转过身来,将蠢蠢欲动的云骑抛在身后。面对阿蟾,目光迎着彼此。
“天悬玉蟾,盈澈万里。”
“阿蟾,阿蟾……”唇齿细嚼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一朵盛满琼雪的梅蕊,味道微涩,回口的余韵又甘甜清冽。
苦海与慈航的百年纠葛,从前压抑难受无人倾诉的日子,长泰城的累累白骨,大漠的漫漫黄沙,死去的爹娘,苏醒的江轻雪,复生的李红尘……统统从他心中消失。
将肩上重担卸去片刻,眼里只盛满这个红衣墨裘的男人。
舌尖一颤,将萦于胸间的那口热气徐徐推出。
“阿蟾,你不就是……那一轮明月么?”
说出此话的一瞬间,风云停歇,霜雪尽散。
阿蟾目光一颤,眼眸不复平静。
裴戎的话语没有停下,身后敌人收紧缰绳,做出冲锋的姿势,留给他的时间不多。稳而快地说道:“有一些话,是我的心意,也是我的妄念。”
“我曾在想过,在你心里,我会是什么模样。”
“魔罗常戏弄我,将我视作解闷消遣的玩意儿。而你对我或有情愫,但似乎更多视作需要庇护或教导的后辈。”
“但是、但是我不甘愿如此,我如今对你、对你别有所求。”
他右手握拳,擂上胸口,将布满胸膛的汗水、血水与雪水砸成白雾。
“我想、我想自己能有资格与实力站在你的身边,而非靠你的关爱与提携。”
“然后,我想将你……将梵慧魔罗那个混蛋玩意儿救出深渊,让你不再像如今这般,让他能回到从前模样。”
想起孙一行口里的慈航道君,想起留影壁中手执桃花的雪衣身影。他在白玉京的廊檐下,在穿越黄沙的马背上,在面对责难与选择时,无数次辗转想过,被江轻雪毁掉的美好,为何不能在他手中重现?
这也是他向尹剑心发下豪言的缘由,美好的人世,才配有那样美好的人吧?
裴戎没有发觉自己变了很多,若是从前,他岂会生出此等妄念,更别谈切实地打算践行。也许跳出苦海与慈航的囹圄,开阔了他的心胸,所以人也变得豁朗而开阔。
“待万事终了,我们一同离去。”
“我会带你去看昆仑的白雪,寻找我爹娘的墓碑,在他们坟前供两柱香。然后转道江南,泛舟在那清歌不歇的秦淮。再向东去,看看仙佛福地的须弥与蓬莱。也可在春日去往白玉京,我拉着你堂堂正正地走在玉澡街上,那里有十里桃花,灼灼而开……”
在裴戎描述时,身后千万云骑已然发动。
他对不断推进的长枪视而不见,对发令进攻的剑啸与奔若雷霆马蹄充耳不闻。
只是定定地看着阿蟾,等待他的回应,霞光映入眼中,令这满身伤痕的杀手染上炽烈的色彩。
阿蟾垂下眼,睨了一眼指尖,那里在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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