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低声聊天,漫无目的顺着小径往前走,沿途路过各处暖阁,但见白梅阁门上挂着的铜锁已冻成冰坨,半截红绳在风里瑟瑟飘着,流星阁的门前台阶也被覆满厚霜,回想起初来那日的热闹沸腾、把酒言欢,也无非才过去了短短十余日,却已恍惚到如同隔世。
眼底掠过一道光,“噗嗤”一声,是一只纯白雪貂从屋檐洋洋得意踩雪而过。
云倚风停下脚步。
季燕然很懂行情:“又想要?”
云倚风理直气壮,答曰:“王爷欠我的。”
季燕然笑着摇摇头:“上回好不容易抓了来,你却硬要放回雪中,行吧,等我。”
横竖这里不是漠北,不是王城,没有半个熟人,所以萧王殿下无论是想抓雪貂还是抓狗熊,都不会给大梁丢人。
他这一路追得极快也极轻,几乎是踏雪无痕。那小貂儿原本正在悠闲散步,谁知突然就来了个黑影子在后头穷追不舍,猛兽一般,眼看就要被提溜起来,它索性一头钻进了雪堆里,只露出半截屁股在外头,后腿一抖,专心致志装起死来。
季燕然被这傻乎乎的小模样逗乐,蹲下用指背抚了抚那如缎白毛,刚打算将它轻轻抱进臂弯,天边却突然响起一声闷雷,“轰隆隆”自乌黑云端滚落在地,没有任何预兆,炸得人心口一滞。
而比雷声更悚然的,是耳边同时响起的银铃声。
如同上次地蜈蚣闯入时一样,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尖锐急促的铃音就已连成一片,叮铃,叮铃,像是下了一场密不透气的雷霆暴雨,劈头盖来,打得人喘不过气。
而隐没在重重铃声中的,还有一声几乎要撕裂喉咙的惊恐尖叫。
“啊!”
那是金焕的声音。
凄厉如黑鸦泣血。
季燕然纵身赶了过去,而云倚风比他更快一些,已先一步跨进大门。观月阁里狼藉一片,院中寒梅树下,正蜷缩俯趴着一个人,脸深埋在雪里,满身是血。
“金兄!”云倚风小心翼翼将他翻转过来,探手一试鼻息,呼吸细弱蛛丝。
“先带回屋吧。”季燕然道,“救活了他,或许就能知道谁是凶手。”
……
房间里很暖和,火盆燃得正旺,桌上茶具也摆放整齐,杯中剩了半盏温茶,能看出来,事发前金焕正在独自喝茶看书,凶手应当是埋伏在院中,待他出门时才突然发起伏击。
季燕然将那一身血衣割开,检查后发现伤口只有一处——左胸被开了个黑洞洞的血窟窿,明显是下了夺命死手。按说这金焕也是个运气好的,旁人遭此重伤,只怕有九条命也难留,他竟然还能存得一线微弱生机,着实不易。
云倚风从腰间香囊里取出一枚丸药,喂进金焕嘴里。
季燕然不解:“是什么?”
“风雨门的保命神药。”云倚风道,“服下之后能止血,亦能吊命。”
“还有这种好东西?”季燕然心思活络,听起来打仗时挺有用啊,于是问,“卖吗?”
“卖,可也得先下山再卖。”云倚风找出药箱,命令,“扶住他。”
沾满药粉的绷带接触到伤口,金焕在昏迷中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似是将醒未醒。
季燕然看得眼皮子直抖:“云门主这狂暴的包扎手法——”
“你懂什么,这样才能止血。”云倚风双手一错,打好最后一个死结,“行了。”
“何时会醒?”季燕然问。
云倚风洗干净手:“不好说,快则半个时辰,慢的话,一天一夜吧。”
季燕然点头,又将掌心按在金焕胸前,缓缓渡了一股内力过去。原是想替他护住真气,又隐约觉得手下的筋脉走势不太对劲,细细试过一遍之后了然,对云倚风道:“怪不得利刃穿心还能活,他的心脏天生偏右,这一刀并未伤及根本,之所以会昏迷不醒,一来因为流血过多,二来怕也是受惊过度。”
“哦?”云倚风听得稀奇,也试了试对方的心跳,松了口气,“还真是,总算命大。”
季燕然往门外看了一眼,别有所指道:“暮成雪该来了吧?”
云倚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毕竟这赏雪阁一共就只剩四个人,傻子掰掰指头也该知道谁是凶手。不过他坐回桌边,想了片刻反而陷入迟疑,道:“若真是暮成雪所为,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些,还是说他的功夫当真已经出神入化,远胜你我,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季燕然提醒:“暮成雪功夫是高是低,难道不该是我问你?”
“第一杀手,功夫自然不会低。”云倚风思索,“若按一年前的江湖排名,我勉强能与他战成平手。”
季燕然闻言失笑:“杀手的命都悬在刀尖上,平日里哪个不是勤学苦练,像云门主这样天天躺在软轿子上让人抬着走的,莫说一年,只怕三个月就会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云倚风瞥他一眼,未曾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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