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时值仲秋,正是云天朗阔,秋高气肃的节令。这日朱琛在屋中坐着,闲来无事,因见外头天光晴好,不由顽心辄起,非撺掇翠岫将万红庵拉扯出去游嬉。
若放平时,翠岫定是不与的,说不得还得叱唬一通,骂他这等偷懒躲闲、不知高低。但近日确也见着万红庵常凝眉蹙目、长吁短叹,人前还能听得几声逢迎笑语,人后却只把脸埋在袖中,暗洒银珠,谁又知他心中存了甚么愁苦?如此合计,便出来作一回耍子也好。
两小厮一拍即合,往人跟前一凑,好一通狭磨。万红庵被央得无法,在众人左拥右簇之下出了轩门,一行人携酒箪食、七嘴八舌行至望鹤亭中。小厮们闹闹哄哄吃酒行令,先顽了一回投壶掷子,耍兴起来,又掏出锦帕,嚷着要互捉迷藏。
朱琛伶俐地把帕子端到万红庵面前:“相公先请。”
万红庵只得把帕子接过,不情不愿往眼上一覆,笑骂:“惯奸猾的小犊子,仔细别教我捉住,看谁先不长眼落我手里,一顿好打!”说着便要来扑人。
众人痴痴笑开,四散排布,被万红庵扑得左跌右闪,一会儿踮脚牵裾要往远了溜,一会儿又挥衣亮袖地支到人眼前去撩拨,喳喳呼呼,倒好不热闹。不一时有人从亭前小道拾阶上来,竟无人察觉。还是个烧水的小僮正跌到人脚边,扭头一看,才惊叫起来:“太……”
来人却只把食指附到唇边,作一个噤声的手势,又使眼色将众人摈退,亭中独留下他与万红庵二人。
一时四下里静寂下来,万红庵全然不知,还蒙着眼在空地里瞎扑划,因问:“贼小厮怎不吱声?这才知道怕了,却是晚矣。”又道:“看我给你耍一记纵虎出柙。”话毕猛可往前一个狠扑,欲捉人,谁知却是扑空,眼看着直溜溜就往阶下栽。来人旋蹱疾步,似风一阵迎上前去,将他一把抱住。
待抱定,万红庵却先把人环住,喜滋滋道:“这不捉住了,看是哪个猴崽子,叫几声好听的,不定还饶你一饶。”说着将锦帕掀开。
面前没了遮碍,万红庵笑着睁眼,却见孟柯人与他襟领相贴、臂膀交叠,只隔了半个手掌的距离,也正默默盯着他瞧。那双招子里秋水盈盈,几乎把人看化。
万红庵当心一颤,赶忙推抵起来,却被孟柯人紧紧搂住。他慌了神,叫道:“殿下快放了我,教人看去成甚么体统!”
孟柯人却看迷了心窍,按下他作乱的手,柔声道:“瞎拱甚么,可算找着你了,安分些让我仔细瞧瞧。”
万红庵却把头别开,只道:“殿下找错了人,快放了我去!”
孟柯人把他的脸捧住,从下颌抚到颐面,又至眉骨,笑道:“断错不了,我认得是你。”说着将头埋进万红庵颈间,嗅着他身上气味,一解心中思慕。
万红庵登时臊得面红耳热,手脚并忙将身子往外扭开,胡乱嚷道:“你情管讲糊涂话儿,那日分明被遮了眼,却怎生认得是我!”言罢后心一凉,顿知自己失言。
孟柯人听见也直是笑,两手把他搂得更紧,拿鼻抵在他颈窝子里道:“本判官还未审你,却先就自个招认了。那日若不是你,怎知我被发带遮了眼?倒看你这扯谎精儿还拿出甚么话诳人。”
这厢便半晌不言语,良久才道:“已过去这多时日,那事儿横竖不合体面,说出来你我面上也无光,何必还恁计较?殿下便把它当梦一场,忘却了罢。”话毕颈间一疼,原是孟柯人生咬了他一口。
只见孟柯人双眸炯炯,如两颗星子一般照他面上,定定问道:“不管面上有光无光,我话仍只是当日那话,但问你有心无心?”
万红庵浑身上下被他箍得生疼,心肝脾肺仿佛都被碾作了一团去,连气也出不得。索性闭了两眼,咬牙道:“我心上自始不曾有过殿下,殿下也当及早抽身,莫耽搁了则个。”
“好,我知了。”
亭上一时云止风住,阒然无声。孟柯人两边的膀子卸了力道,松松垂在身侧。万红庵得以脱身,正揽衣要走,却见孟柯人面色一变,忽地浑身抽搐起来,双腿一蹬,捂胸倒在地上。
“殿下!”万红庵霎时扑到孟柯人身上,看他僵直不动,眼眶子里扑簌簌就落下泪来,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时掐人子庭,一时又扪人前胸,心中方寸已是大乱,热泪从颈子上淌进了领口,也顾不得擦。正哭叫着要去寻人,地上那僵挺的身子却一跃而起,龙精虎猛一般跳到万红庵跟前,哪里有半分先前样子,眉开眼笑地望着万红庵:“还说没将我放在心上?”
万红庵一时未及反应,愣神立住,惟有脸上泪还汩汩流着。孟柯人附上去用袖揩拭,劝慰道:“莫哭了,我只嚇你一嚇,身上的伤早就合了口子,已不碍事。”
若不开这腔便罢,只一说了,万红庵哭得更是没章没法,如河道崩堤,眼泪鼻涕交混着流下,将身前襟子上都沾湿了大片。他恨恨捶了两拳在孟柯人肩上,瓮声吼道:“你这该死的鬼,怎不见嚇你阎王老子去!说没将你放心上,就没将你放心上,要死便兀自死去,只别把一滩臭肉横我跟前罢了。”
孟柯人硬生生捱下两拳,咬着牙没叫。他看万红庵脸上湿得厉害,当真是泪如泉迸,任凭他衣袖吃进有二两水,流下的只比揩去的多,慌忙哄道:“是我该死,我枉自多情了,你何曾把我放心上,是我涎脸没皮硬来缠你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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