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郑国队伍人多势众,驿丞特意安排了一处大院,姜虞守着延林卫将束匹礼器卸进仓库。不多时,看见郑喆走出房间,身后跟着形影不离的小侍卫。
两人走出回廊,那侍卫径直穿过院子朝对屋走去,郑喆在院中停了停,似乎感觉到姜虞的视线,看向仓库的方向,远远地给了个友好的微笑,走过来。姜虞眯起眼睛。
印象里,姜虞很少见到郑喆。总是在朝堂上透过人墙远远望见一个影子,永远是华服加身、锦缘厚重,腰间悬青苍玉大龙佩,头顶发冠镶五彩琉璃珠,端着架子贵气非常。他有时看着来气,觉得郑喆抢了郑序的风头,然而郑序在朝堂上着实没有什么风头可言。贯来是郑喆与士卿们唇枪舌剑风采无限,郑序只消在国君拍板后执行命令即可。
所以沉默是郑序基调,所以郑序的名声传不出军营。
姜虞替郑序不值,时常警惕着郑喆。朝堂上郑喆多少次望向郑序的眼神,连郑序本人都没有察觉,却被姜虞看见了。通常是在朝堂争辩结束后,通常带着不甘的怨气。
你有什么资格不甘心?姜虞完全不能理解。你得到了一切,元生却只能揽个替你办事的闲差。难道只有坐上最高的位置才能填满你的野心吗?
对姜虞而言,郑喆是对手、是敌人,直到北上宗见两人同行,他才突然想起,郑喆还是个病人。
从前一身绛紫华服、珠光宝气,叫人都忽略了他常年苍白病恹的脸色。大概是为了表现诚意,一路上郑喆的服饰无不素衣白裳,连贵族的佩玉冠珠也尽皆除去,这时才让人觉出他的面容竟是和衣裳一般的颜色,隐隐可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眼皮也总是没精神地耷着。藏在夏季宽袍长袖下的身躯,简直消瘦得不堪一击。
连姜虞有时都看着心惊,总觉得郑喆大概撑不过漫漫长路,不知何时就会倒在路上。但郑序却从未关心过弟弟。姜虞想,元生也不像看上去那么消极不争,心里还是有意见的。
郑喆渐渐走近,姜虞扫一眼他的面色——今天倒还有点精神。
“仲夏里天气炎热,姜统领总是练甲着身,不觉得气闷么?”
看,又是这种假惺惺的笑。素来擅长收买人心。
“护卫仪仗队本就是延林卫的职责所在,丝毫不能懈怠。”
何况我身体比你好呀,你是不能体会到健康的美妙了。
“一路上的护卫真是多劳姜统领费心。即使久在军队,这种事情做起来想必也会劳心劳力吧。”郑喆感慨。
姜虞板着脸:“分内之事,二公子不必如此。”
摆明了懒得和你说话,连郑喆都一时间噎住了。
你是不觉得,倒搞得我挺气闷了。郑喆简直忍不住想翻个白眼——要不是看你总盯着我,你以为我想腆着脸皮搭话?
好在远山这时过来了,身后跟着郁良夫和赵四。
郑喆立马和姜虞道别,表示难得来一趟燕都,准备出门游览一番,姜统领不得擅离职守,真是可惜可惜。
眼见郑喆又拿他假惺惺的笑去对付郁良夫,姜虞面无表情:怎么和燕国世子一个德行,你们这些作弟弟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临出院门正巧生不易和姬疏也从房里出来。准确地说,姬疏是被生不易拉出来的。
“二公子,巧啊,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老先生像拉风筝线一样扯着不甘不愿的师弟,问道。
郑喆瞥一眼姬疏——这人又在看别的地方,分明有些不愉快。“正要去社稷里转转呢,听闻燕都也是商市繁华之地,出门一趟当然要增广见闻。”
生不易立刻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提出加入游城的队列。
游城当然是假,郑喆此行是特地冲着揽雀楼去的,只不过这一行人中除了他没人知道而已。
他们沿着小道朝驿站门口走去,但有点诡异的沉默。
郁良夫当然不属于插嘴找存在感那类,其实生不易和郑喆的共同话题也不多,更多时候都是靠郑喆娴熟地活跃气氛。而郑喆此时的心思显然在别的地方——作为这群人中领头的一个,大家显然都在跟着他的节奏走路。
他稍微放慢速度,整个队伍都在龟速前进。
若是他干脆停下来,一行六人就全挤在狭窄的道路上。
想着和他隔了四个人,遥遥缀在后面的姬疏,郑喆心里很犯愁。
赵四也很愁,作为郑喆身边最精的一个,有时候只要郑喆抬抬眉毛他就能知道主子想干什么。然而这会儿,被主子时不时悄悄扫过来的余光盯得寒毛迭起了半天,赵四也没明白郑喆是个什么意思。
有话要嘱咐他叫他上去?可远山就在旁边啊,再说也用不着这么神神秘秘吧?
提醒他注意盯着郁先生?可他明明一直盯着啊,什么时候疏忽了?
难道是主子要带郁先生做的事其实不方便客卿先生和大师跟着,这是在暗示他不动声色地支开这两位?那您一开始同意人家跟着是为什么啊!赵四简直要疯了。
眼见着郑喆又是一个眼风扫过来,赵四都替他家主子眼疼。小路上出现一个弯道,郑喆的目光有些许偏移。
赵四一愣,不是看我的呀?再顺着偏移的方向看过去——哟,大师你好啊。
赵四瞬间明悟了。再看主子走走停停的脚步,其用意简直昭然若揭啊!
很好,作为下属就是要为主君排忧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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