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和屋子里裸露的家具一样,面上积了一层灰,陆月浓轻轻拂了,展开信封。
“陆教授展信好。写这封信是为了说一些心里话,我老李粗人一个,也不大给别人写信,如果有说得不好的,在这里打个预防针,请别见怪。”
“我屡次和你提起,说和你有缘分,这不是假话。说来奇怪,我那天第一次和你见到时,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开门见山地说,你很像我曾有一面之缘的一位贵人。”
“我一定猜不到我是打北方来的,哈哈,现在我都会说玉城话了。我年轻时,家乡经济不好,我在家排老三,已经有两位大哥了,所以十六岁就被打发了出来。我南下得早,家里以前是做古董生意的,但**后也衰落得没气儿了,所以我啥都不会,打打零工,做做苦活,迷迷糊糊地,就流落到了玉城。”
“那会儿流行穿皮鞋,我就在玉城摆摊,给人擦鞋。有一回出摊在馄饨铺边上,听见有人说,何家村有人发迹了,旁边的人问,怎么发的?那人又说,家里面有人去市场淘了一堆破烂,没想到鉴出一个宝贝!一边有人质疑,万一是鉴错了呢?但那人拍着胸脯说,是他们村赫赫有名的‘二郎神’看的,不可能有错。剩下的人一听,果然不说话了,过一会,都开始感叹捡漏的那家人好命。”
“我不在意那些,好命的人天天有,就是轮不到我头上,管它呢。可我注意到了这个‘二郎神’,打听了几句,隔天,我就踏上了去何家村的路,我想去找这位前辈拜师,当然,这位前辈后来真成了我师父。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咱不提。”
“我不识路,当年来玉城都是随便走的,虽然我在路上逮着人就问,走着走着,还是迷路了。我走了很久,可能一两天,越走越荒僻,原来还担心身上带了一丁点儿钱会饿死,没想到根本找不到店给我花钱,乡路上什么也没有,人也没有。”
“走走停停,又过了半天,好不容易,我看见了一座村子,怕它消失一样地冲过去,门口有个木牌,我用芝麻大点知识,认出那字是‘李村’,心想还挺有缘分的,我也姓李,说不定上辈子在这住过。”
“我走了进去,想拿钱跟人换口饭吃,不过那时候我走了很久,已经脏乱得不像个人了,村里的孩子见到我,一个个都跑开了。我往里面走了几步,路过一户人家,门口坐了个小姑娘,看起来比我小一点。”
“她应该是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来。她长得真漂亮,像一朵白山茶,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后来看到的电视明星都比不过她。”
“她朝我看过来,我不太好意思,怕这鬼样子吓到她,可是没想到,她问我:饿不饿?我当然是饿的,饿坏了,所以一听就连忙点头。她转头跑进去,又跑出来,给了我几块面衣。我接下来,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估计动物的吃相都比我斯文。”
“她跑开了,我以为她终于被吓跑了,但没过多久,她又回来了,这次她走得很慢,手里端了一碗水。她对我说,慢点喝,别哭,还问我是不是迷路了。”
“后来她给我指了路,说得很清楚,我没多久就找到了何家村,拜了师。刚开始学艺,我总是忍着,不去找她,过了几年,我终于体面点了,才回到李家村,想去看看她,村民却告诉我,她不见了。”
“往后几年,我只要想起,就去李村看看。后来终于明白她不会再回来了,也就死了心,不去了。”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没有她,我当时就会死在路上,越想,就越感激,也越难过,但这个想法就和为什么我不能早点去找她一样,没有意义了。这些年,她一直在我心里,算是一个补不回来的遗憾。”
“我写这封信,大概也只是压得太久了,想这个人说一说这段往事,希望你看了不会觉得打扰。陆教授虽然不可能是女孩子,但你的眼睛真的很像我那位恩人,一眼看到,我就记得了。”
……
可以看得出,李老板是用了心写的,钢笔字一字一顿,连修改的痕迹都很少见。大抵,就像他对那位恩人一样用心。一字一句都是酿了多年的心事,熟稔又珍重。
玉城,李村。这个鲜为人知的小地方,竟短短几天内,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两次。陆月浓轻叹一声,把信纸重新叠好,塞进信封里。
他不是没想过一些可能,比如这位恩人就是李萍芳。因为他的眼睛的确像极了李萍芳的,琥珀色的,笑起来时,温柔似三月江南水,波光潋滟。
但某种潜意识却排斥着,让他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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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陆月浓坐长途车去了李村。在这里,具体的丧死事宜,还由村里的官掌管。他找到这里的村委办公处,询问这里是否有过李萍芳这个人。
这名字虽不算稀见,但于这村里的老人而言,实在是熟悉的。
老村长眉头一皱,眯着眼打量着彬彬有礼的年轻人,没由来地感到熟悉。半晌,他没有登录电脑搜索户籍,而是开了老烟嗓,道:“是有的。你是……?”
陆月浓心中的石头落进深潭,仿佛听见叮咚声响,他取出那只镯子,说:“我是她的儿子。”
李建国一家曾有一只镯子,取人圆事和之意,代代相传。村里人在李夫人手上瞧见过,但后来便不见了。之后许多年,亦未见他二姨戴着,没想到竟在李萍芳手里。村长便是由这个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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