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握着长庚的那只手下意识的攥紧:“醒了就好。”
长庚还没彻底回过神来,他直觉大事不妙,还不待开口就被顾昀接下来的一句话兜头罩脸的砸了过来,直把他砸了个天旋地转。
“醒了我们就来算算账,”顾昀垂眼看他:“长庚,我相信你,所以你要把自己送进阎王爷手里好给我一巴掌让我清醒清醒吗?”
顾昀似乎在生气,可他的眼神中一丝怒气都没有,这样的眼神长庚见过几次,几年前还在西北的时候他在整理殉职的警员遗物时就是这样的一副神情。
长庚反握住顾昀的手,锋利的五官柔和成了最缱绻的温柔神情:“子熹,我错了……”
顾昀张了张嘴,又犹犹豫豫的合上,反复几次后才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出了事,你要在哪里和我说你错了?你要是真的出了事,让我怎么办?”
长庚起先没有反应过来顾昀在说什么,这一句‘你要是真的出了事,让我怎么办’在他脑子里来回蹦跶了几遍,直到从记忆里挖出在京郊仓库时顾昀在昏暗的角落里那一声气急败坏的‘你要是……’。
两句话重合在一起,给病患打了一针壮胆的勇气。
长庚脑袋嗡嗡作响,声音中却饱含了一点破土而出的期待:“你在说什么?”
顾昀从没想过要和谁坦诚布公的分享些什么,那显得人有些矫情,他在军区里跌打滚爬的长大,吃土喝沙子铸就的脊骨戳着他自己的心肺,他成了别人心里迎风飒响的旗帜,倒不了也不能倒。
谁不苦呢?
从军区到警局,谁都是苦的,挖心掏肺的展露自己的内心让人看到自己不合时宜的一面难免会让人有些不自在。
然而心里面揣了个人的时候又有些格外不同的地方,心肺自然而然的破府,争先恐后的想把它们现于人前。
顾昀磨了磨牙,心里面将自己那些养了二十九年的心肝脾肺囫囵个的骂了个遍。
这些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白眼狼,养不熟的混账东西!
长庚的嘴唇因为长期的昏迷,哪怕经常以棉签沾水湿润也不可避免的有些干燥。
顾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声开口:“渴不渴?”
长庚本还在等顾昀一个回答,闻声怔愣,疑惑的‘啊’了一声。
顾昀压根也没打算真问长庚的意思,他取过病床旁的柜子上放着的水杯,抿了一口,随即倾身低头。
顾昀随便扯过一个借口,让那些破冰而出的心意遮遮掩掩的躲在里面,年长的一方将那些本应宣之于口的爱意藏在了相贴的双唇之中。
有些人苦惯了,有些人也强大惯了,甚至察觉不到自己已经在不长不短的二十九年里经历了许多人穷尽一生才会经历的东西。
他人的生老病死,己身的摘胆挖心。
直到有人执着的想要保护一个比他更强大的人,执着的想要追上时间不可逆转的鸿沟与他比肩而行,执着的把一颗血淋淋的真心碰到他的面前告诉他,这叫做爱。
从前的他觉得小兔崽子对他的好是小孩子对亲情的回报,他在戒断时不断的复发瘾性的时候对方那一段隔着大洋录下的一段视屏像是一根浮木,托着他漂到了岸边。
长开的少年面庞,是混血儿逼人的英俊,彼端的窗外正下着雨,他却一直笑着,不断地述说着一些细碎的琐事和对他的想念。
‘又到过年的时候了,我自己包了饺子,你没在身边我吃着也不香……十六,等我回去,我包你爱吃的肉馅饺子,给你做一桌子的菜,我们一起吃。’
‘十六,我想你了。’
视屏足有五分钟,顾昀反复看了很多遍,直到他挺过了漫长反复的戒断期,重新见到了长庚的时候都没有意识到当年十二岁的那个孩子已经在他心里扎下了什么样的根系。
而一切都在长庚回国后开始变得令人措手不及,谁知道这小子是存了那样的心思呢,又谁知道他是从看到了长庚的哪一面开始动的心?
顾昀喉咙里滚过一声轻笑,闭上了眼睛。
长庚耳边嗡的一声炸响,连眼睛都忘记闭上,呆愣愣的直到顾昀哺完了这一口水,不经意的扫过他的唇缝,小心翼翼地加深了这一吻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来自顾昀的吻。
枯骨上的鲜花散发出馥郁的甜香,一瞬间世界拥有了颜色。
直到顾昀起身,长庚都没有舍得闭过眼睛,他猛地抬手拽住顾昀的手腕:“你……”
顾昀没有挣开,倒是一派自然的直接躺到了长庚旁边,万幸病床够大,不至于让两个人高马大的成年人挤在一起时不小心碰到伤口。
顾昀一如当年,侧过身轻轻拍了拍长庚的手背:“加莱已经死了,现场没有重大伤亡,只有几个受了轻伤的也早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全都活蹦乱跳的出勤去了……除了你,你昏睡了快一周,我当时说要回家收拾你,结果你就把自己给折腾了成这个样子,等你出院之后看我不揍你一顿,小兔崽子无法无天了,还有什么你不敢的,嗯?”
长庚还有些疲乏,伤重的虚弱和过度兴奋的震惊之后,沉重的睡意再一次侵袭了他:“我不是问你这个。”
“再睡一会儿吧,”顾昀有节奏的轻拍着他的手背:“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
长庚意识开始涣散:“等我睡醒……我有事想要问你。”
顾昀轻声应了:“我答应你,知无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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