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罗南口中,它还只是一个“想象结构”,是需要“时刻消耗大量能量的临时模具”。真不知道,如果要用所谓“造物”的方式将其打造出来,其条件要求会是怎样地严苛。
罗南的实验计划,殷乐不好猜估,但她已经紧张起来了。罗南工作期间,她已经与目的地相关的中介及厂家打了一圈电话,务必要做到了解市场,不打无准备之仗。
由于这是一个比较专业的领域,殷乐也不知道,她的努力最后是否能够如愿。不过当人们付出的努力“溢出”之时,往往会从其他获得一些补益。
就在她与阪城本土圈子继续深入沟通之时,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报信息,特别是与大泽教团相关的那部分,有越来越多的细节和流言暴露出来。
在一番整理辨析之后,殷乐觉得有必要再给罗南做一次汇报。所以,她拿着整理好的资料,重又进入了底层甲板生活区。
天已入夜,自然采光已经不足支持生活区的照明,暖意融融的灯光亮起来,映照浅色的榻榻米,以及和风最经典的原木色调,整个生活区都蒙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泽,看上去竟颇为温馨。
据说这艘游艇是大泽株氏公社的会长,松平义雄的座驾。那个人是出了名的犀利冷酷,家庭生活成谜,却不想会认可这种风格。
唔,意外和某人相配呢。
某人自然就是蛇语。这位以“北山雪绘”面目出现的咒术师,一身传统和服正装,与生活区的装饰风格最相称不过。
在罗南专心致志,殷乐忙进忙出的时候,蛇语并没有分配到任务,她只是留在罗南身边,端茶倒水,整理舱室布设,做些仆役侍从的活计,竟也是颇得其中三味。
当殷乐到达底层甲板的时候,便看到蛇语仿佛是影视剧里传统岛国妇人,跪坐在罗南侧方,为他送上温度适宜的茶水,随后又以躬身跪行的姿态退后。
室内极静,只有月白色和服与榻榻米的簌簌摩擦,带着属于生命的韵律和声息。
蛇语一直低首垂面,在殷乐这个角度,只看到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乌黑发髻,还有在暖色灯光的映照下,后领处的雪白颈项和小段背肌。
即便这样,也很让人赞叹了。
人类对顺滑细腻的纹理质感,天然缺乏抵抗力,况且眼前这一位又是温热而生动的,具备着出色的形体和气韵之美,所谓“活色生香”也不过如此了。
殷乐自个儿都想去探指过去,试试手感。
但在殷乐看来,此时蛇语更为动人之处,在于她能够以惊人的专注,为罗南的行走坐卧服务,去雕琢那些看似无意义的细节,只为做到尽善尽美。
就效率而言,不足为训——如果一个公司、一个组织都是这样做事的,早晚要完蛋。
然而落脚在人际关系上,这般做法却体现出了一种虔诚而纯粹的态度,仿佛不涉及任何算计,而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究其本质,就是古典的、传统的、陈旧的、偏又让绝大多数男性心向往之的“道德审美”。
此刻在榻榻米上四仰八叉坐着的罗南,其衣着打扮,就是街头随处可能碰到的年轻人,可是蛇语的姿态,分明是在侍奉一位王侯。
现在是什么时代了?蛇语又是什么人?
明明不可能是那类人,她偏偏能够做得天衣无缝、圆转自如,即便罗南都没有正眼看过她,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沮丧、松懈,看不出任何表演的痕迹,更没有任何急于表现的燥气。
由始至终,蛇语都尽可能地减少存在感,避免打扰罗南的思路,偏又如泉池的温汤般,从不经意的细枝末节中渗入,无处不在。
都是侍候人的行家,这手段有多么高超,殷乐最能理解,也自愧不如。这里面涉及了太多的观察和预判,甚至可能有一些气机感应的高级感知能力在里面。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殷乐无声慨叹。她在蛇语身上投注了超乎寻常的注意力,说白了,就是因为某种竞争危机,正转为现实。
秘书这个职位,太容易被替代了,尤其是生活秘书……
可话又说回来,不计较成本因素的话,能做事又养眼的秘书,多出一个两个又算什么?直接竞争是愚蠢的,像罗南这样的人物,身边有人依附太正常了。而作为依附者,关键在于要有各自的清晰角色,至少有一定的功能。
秘书的价值所在,是为老板处理麻烦,而不是添麻烦。这一点,殷乐在成为哈尔德夫人秘书的时候,已经觉悟了。
殷乐调匀呼吸,在外间脱下鞋子,摆放整齐,轻手轻脚地走上榻榻米。此时罗南还在沉思,她没有愚蠢到去打扰那边的思路,就在室内一角跪坐下来,默默等待。
蛇语当然注意到了她,轻悄悄移过来,也为她冲泡了香茶,无声奉上,姿态仍然谦卑,只当自己是最低下的侍女。
殷乐按下心中微微的不自在,欠身致谢。
蛇语对待罗南的礼数,她是承受不起的,这种刻意为之的尊重,或许也是蛇语暗透的锋芒。
时间就在静谧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又过了将近四十分钟,一直与悬浮在面前的“单片镜”较劲儿的罗南,终于发出了长长的吁气声,随即伸了个懒腰,大约是在安静空间里比较放松的缘故,他径直向后倒,在榻榻米上好好地伸展了下手脚,背部挨挨蹭蹭,还想再打个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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