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初绽,有暗香盈袖。
乐师坐在屋檐下闭目弹琴,衣着清凉的舞姬在院中踏雪而舞。
雪花飘飘,美妙的乐声散入空旷的天地之间,火光照耀下,舞姬甩动着长袖,白嫩的脚趾冻得通红,妆容精致的侧脸却带着羞涩的笑,在白玉般的胳膊后半遮半掩……
这场景实在美极!
张元拥着狐裘坐在轮椅上,一边往他那特制的小火炉上放豆子,一边拍着大腿打拍子。
香莲儿哼着小曲儿,撅着屁股在屋里擦地板,间或捡到一根头发或麻线之类的东西,就两眼冒光浑身舒爽。
性子板正规矩的张非挺直腰杆儿跪在一侧,正在为父亲筛酒,偶尔瞥一眼香莲儿,眼里满是无奈与不赞同。
筛过的酒放入爵中温热,待到温度适宜酒香弥漫,那烤豆子也拦腰裂开一条缝,张非这才为他老爹满上。
乳白的酒液倒进雕工精美的牙杯,张元捏起一颗烤豆,捻掉上面的皮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将那牙杯凑到唇边,正要趁着嘴中干涩喝一口酒,就听儿子煞风景道:
“父亲,真的只需要按照往年规矩,往凤凰台送上年礼即可吗?要不要再给大王写封信?或者派个人去一趟?”
若是旁人,是没有资格给大王写信的,只能按照规矩上表或者走其他路子,他爹对大王来讲,却是不一样的。
这就是政治资本啊!
张非内心火热,哪怕天寒地冻,心底的野望依然无法熄灭。
老爹离家多年,好不容易归来,却永远失去了双腿,刚开始他哭得死去活来,后来日子久了,也只能接受。
待到接受这个结果之后,对于父亲失去这么多,才换回来的东西,他就十分在意了。
父亲是个不着调的性子,在正事上却从不会瞎说,诸如与大王同塌而眠之类的,张非是深信不疑,但他还是很不放心。
因为齐水张离开凤凰台已经太久了,想要回去,实在太难了!
若能回到政治中央,谁乐意在这乡旮旯里当土皇帝呢?
更何况,就算他们得以入朝为官,封地也不会收回。
所以当他听父亲说,大王会找机会让他们回去,就一直在等着了,奈何从夏天等到冬天,一点动静也没有。
自父亲回到齐水,将自己推拒封赏,只求子孙后辈能回去,而大王也应下的事说了,张非就日思夜想,恨不能立刻将这太守之位交给儿子,好收拾好行李去王都。
张元斜眼看了他一眼,顿时没了喝酒听曲儿的兴致,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可怜见儿的,那舞姬为了博他一笑,踏雪而舞也不知多冷呢!
下面的人想要往上爬,各种招数多得很,张元见得多了,除了叹息一回,并不会有太多怜悯。
这世道,谁都不容易。
哪怕他这样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想要达成目的,也要付出许多呢!
舞姬哆嗦着退下,内心里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没有发挥好,惹了主子厌恶;乐师一曲还未弹完,脸色有点臭,离开的时候连行礼都没有,也没谁会责怪他;至于其他仆从,早就机灵的躲远了一些,就连香莲儿,擦完屋里地板之后,也已扛着耙子去院里整理落叶去了。
屋檐下只剩父子二人,张元拍拍毫无知觉的膝盖,长长的叹了口气:“若大王果真召你去王都,为父都不知该喜该悲。”
瞧瞧这话儿说的!
张非很是不满。
“孩儿行事公正,任劳任怨,大王看在眼里,定会信任有加!父亲也说了,大王虽然年幼,却是个极擅用人的……”
说着说着,他也没有多少底气。
毕竟大王年纪还小。
他也都是当父亲当祖父的人了,小孩子一会儿一个主意,他最了解不过了。
张元听了这话,再次摇头。
心中对儿子的忧虑,更甚了。
儿子的确是这样的君子,以大王的性子,定也会如儿子所料,知人善用,且对他信任有加,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在凤凰台待了那么久,像他这样的老人精,哪能感受不到,朝中到底是谁说了算?
之前他顶着那么大的功劳,大王一见到他就哭,恨不能有求必应,可他和大王都清楚,大王说了不算。
所以他连自己的请求都没有说,就直接去张家修养去了。
直到好多天之后,大王才来张家看他。
两人聊了整个下午,张元将自己对家族对后代的忧虑一一说给大王听,大王也将自己的现状说了,就好似久未见面的忘年交一样。
两人都没有直接说起齐水张回到凤凰台的事,但他们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大王让他回来等消息,意味着他会努力促成这件事,至于结果如何,短时间内,却不一定如他所料。
同时,大王也保证了,只要他有能力做这种人事调动,就会第一时间做成此事。
张元已经活到这岁数了,早就明白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既然已经抱住了楚国最粗的一根大腿,他也就不再多费事,安心回乡养老来了。
“儿啊!待你到了为父这般年纪,就会明白,好饭不怕晚的道理。想要吃到一份完美的炮豚,都得等上好几天,何况是这种大事呢?”
“父亲,儿自是相信您的,只是大王……”
“儿啊!你以后,要像相信父亲这样相信大王,大王啊!和以前的所有大王,都不一样。只要你信他,他就会永远把你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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