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的样子肯定很狼狈,他知道自己失礼又失态,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退缩来源于那双翡翠色眼眸里几乎无法抗拒的诱惑。他花费了八年的时间寻找营救那个人的方案,却也无时无刻不在人世间寻找那个人的印记。盲目而荒唐的爱屋及乌,他比谁都清楚,却也比谁都更狂热于此道。
这种感觉简直糟糕透顶。
就为这件事他被文森特和布雷克着实嘲笑了好一阵子——一位贵族在一个地位低下的女人面前如此失态,的确是个不错的笑料。基尔想起过去少爷的作弄,实在感觉这两个人的精神攻击加起来不过也就是蚊子咬的级别。然后,他在无言的窘迫中断断续续地知道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伊丽莎白?霍普。首都雷贝尤的第一交际花,美丽、优雅、出身神秘的女人。她和上流社会的人来往非常密切,国家政要、皇室成员乃至潘多拉上层中都有她的情人,即使已经四十多岁,姿色仍不减当年。面对基尔这样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她自然多得是手段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只是基尔比较废柴,没有那个色胆而已。布雷克半开玩笑地说,完全没注意到基尔已经连耳根都红透了。
布雷克突然停止了笑声,表情转换之快让基尔甚至以为他精神分裂。
不过你会这么慌张我也可以理解。
十几年前她是我上司的情人,据上司说,某次完事后她……自称是“贝萨流斯的后代”。
基尔放下了抚着额头的手,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布雷克毫无意外地看见那双金色的眼睛在层层惊诧和阴郁的掩盖下透露出的……诡异的光芒。
布雷克无法说清那是什么感情,但那绝非善物——直到后来想起时也让他这样的人不由自主地打寒战。
基尔巴特?奈特雷伊,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危险人物。
肩膀上的人偶刺耳地大笑起来。
几个月后,他坐在伊丽莎白?霍普的庭院里,极力压低自己的帽檐,希望当天那位醉酒的夫人不记得自己的脸。但明显他的期望落了空。霍普夫人看见他的时候顿了一下,转身和身后的女仆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便吃吃地笑起来。
如果地上有个洞,基尔巴特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然而“贝萨流斯的后代”这个自称让他非常在意,在意到他甚至愿意——坐在这里。
记忆里曾经在某个地方有一双孩子的眼睛,同样是迷人的翡翠色,却属于一个被迫出卖身体的、悲惨的雏妓。在他最隐秘、最深刻的梦境里,他总也忘不了那双眼睛。面前的这个女人呢?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过去吗?
基尔咬牙强迫自己把这些念头驱逐出脑子。只要碰到和奥兹相关的事,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联系,都会折磨得他痛苦不堪。这些年来这种事愈演愈烈了。
或许无论他如何坚持着对光明的信仰,黑暗都会如影随形地把他拖下深渊。如果有哪一天他真的沦为黑暗深渊里的魔物,会怎么样?他会反过来用自己的黑暗吞噬光明么?
或许是他多虑,然而剩下的可能性,他想都不敢想。
布雷克的红茶已经送到了嘴边,却突然发现身边的青年毫无反应。他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基尔一下,他方才如梦初醒:“……什么?”
“在如此美丽的女士面前走神实在是太失礼了,基尔。”布雷克摆出绅士的微笑看着面前的女人,霍普夫人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基尔茫然地看着眯起眼睛笑个不停的交际花,在她的眼角发现了一丝细细的鱼尾纹。
“姿色不减当年”?什么屁话。他端起茶杯咂了一口,平日里芬芳的红茶,现在只觉得苦不堪言。只要还是人类,谁都不能阻挡岁月的逼近的脚步。
晚饭并不算很愉快。霍普夫人因为身体不适而半路退场,不久布雷克也被一通电话——据说来自潘多拉——叫走。基尔本也想站起来和他一同离开,却被布雷克硬生生按下——伴有一个类似威胁的眼神。
你以为我今天是带你来玩的啊?他用唇语说。霍普夫人可不仅仅只是个交际花而已!她广交社会名流,是最好的情报来源!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办法把情报套出来——就算用点“特别手段”也没有关系。
他心平气和地加上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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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下)
基尔小心地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走进霍普夫人的房间。美丽的交际花躺在宽大的床上,一只手搭在额上,束胸的两颗扣子解开了,面前盛满清水的水盆里漂浮着几缕血丝。
几个月前,她还在宴会上酣饮。谁会料想得到,这个名动首都的美貌交际花,竟然是一个无药可救的肺痨患者呢?基尔感慨着天妒红颜。
大概是觉得烦,霍普夫人解开了头发,任一头长长的金发散乱地披下来,她翡翠色的眼睛透过指缝看着基尔。借着白色的灯光,即使是用手臂挡住了脸,基尔依然发现她面部的轮廓和奥兹如此相似。
“是为了……‘贝萨流斯’的事情而来的吧。奈特雷伊的年轻养子。”霍普夫人坐起来,看着他促狭地笑。贝萨流斯家那种笑容简直是代代遗传。“我都是个要死的老太婆了,奈特雷伊公爵还在纠缠不休吗?”
基尔想起来了,她过往的情人名单中,的确有奈特雷伊公爵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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