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脏猛地跳动,又一阵抽痛,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急剧。
原来厉沛也能笑得如此烂漫。
而不是那些数不胜数,隐藏的、勉强的,苦涩的笑。
如果厉演没有死,厉沛大概,就能一直这么笑下去吧?
然后与爱人永结同心,婚礼高朋满座,厉演就是主婚人,在前呼后拥,无数的祝福之中,走过很长很长的岁月,直到白头。
而厉演和厉沛死时都那么年轻。
那些残留在舌根的甜味,盖不住嘴里不断泛出的苦,聂寻秋看着那个目光灼灼的小孩,良久,才哑声道:“不谢。”
你不必对我说谢谢。
我犯下的罪,穷尽一生也无法偿还。
遑论这小小的八分钱。
厉沛还沉浸在有了红薯的喜悦里,他将老头送他的那个好好地打了一个结,里,怕等哥哥来的时候冷了。至于聂寻秋为他买下的那个,他剥下了一些皮,舔了舔皮上粘着的红薯,开心地笑了一下,然后将缺了一小块皮的红薯递给聂寻秋:“这是大哥哥你买的,我没有舔过,还可以吃。大哥哥,给你。爷爷给我哥哥的那个,我已经收起来等着给他啦。”
厉沛从不吝啬自己得到的,拥有的。
聂寻秋的眼睛无比酸涩,他手指微颤,接过那个还冒着热气的红薯,明明是小小的一个,为什么却那么滚烫,那么沉。
“大哥哥叫什么?是在一中上学么?我哥在那儿上初一,说不定你们还认识。”
“寸和,”聂寻秋说出那个离自己很远,离厉沛却很近的名字,“我叫寸和。一寸的寸,平和的和。”
厉沛在心里盘算,“喔”了一声,明显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寸、和。嗯,还有人姓寸么?”
看来他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也对,不是谁都像自己这样,有狼狈而遗憾的一生,愿意从头走过。
这个厉沛很乖,被教育得很好,没有满身伤痕,没有痛苦。
却不是那个他。
他无比想念的那个灵魂。
聂寻秋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阵清脆的车铃声,个子高挑的少年穿着厚厚的衣服,一下发现了在路边站着的弟弟,他刹住车,吆喝了一声,指了指缝了一个小软垫的后座,上面有个小靠背,防摔:“走啦小沛,咱们回家咯。”
“哥哥!”厉沛两眼放光,他对聂寻秋挥手,“我先走啦,下次见!”
厉沛爬上后座,他的拉链,拿出最上面的红薯,像拥有了什么珍贵的宝物。
“哥哥你看……”
车铃又响了一阵,厉演来时风驰电掣,驮着弟弟却骑得很慢,带过的风也不那么刺骨,一大一小慢悠悠地离开这条小路,谈话也消失在夹着丝丝甜味的风中。
那之后聂寻秋又回到美国。
他高中时每天学习十二个小时,背课本、看文献,用两天时间写十六页纸论文,选修拉丁语,为了未来能认识更多医学单时,十一所有十所给了他通过的答复。聂寻秋最后去了约翰霍普金斯,在巴尔的摩生活了超过十二年。
大学里,除了睡觉,他几乎没有在宿舍留过。图书馆是他最常去的地方,除此之外,他会去做不怎么需要动脑的兼职,一边机械地服务,一边在脑中回想各种病症,一整个月下来,只为了买一本砖头厚的昂贵图集。
进行住院医师培训的时候,他是年轻力壮的男性,那时他常值夜班,早上九点离开医院,简单地回家睡一觉、吃个饭,傍晚又来到医院,如此循环了大概一年,才还给身体一个正常的生物钟。
即将进入新世纪的时候,聂寻秋如愿成为了一名麻醉医生,像创造了一个奇迹。
工作很辛苦,收入很高,甚至在富人圈里也小有名气,他在两年的时间里挣了几十万美金,在巴尔的摩买了一处公寓,没有安定太久,又加入了无国界医生,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战后的安哥拉。
他在那里留了大约七个月,时间的指针已经快拨到了2003年。
越靠近一月一号,聂寻秋的心中就越发难耐,他无比地想再去中国,想再见厉沛一次,只是觉得,也许厉沛想起来了一切,那个漂泊无依的灵魂,会在这一天落地。
于是他急匆匆地和江未平见面,又在她的邀请之下去参加了祝逢今的生日晚宴。
二零零三年一月一号。
聂寻秋到这个世界的第十八年。
他终于与厉沛相见。
他将它称之为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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