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携带了大量缴获物资,部队的行进速度比预想中在雷脩的侧面,略微落后半个肩膀的位置,看着雷脩挥手招来一名仆役:“将军今日可在堂中理事?另外,各位校尉可有在的么?”
淮南群豪们并无朝廷官职在身,所谓将军、校尉,都是自称的。雷绪地位高些,是将军。陈兰梅乾和其余几位首领地位略低些,便是校尉。
虽然不免显得妄自尊大,但好歹也能明辨阶级,总比自称牛角、雷公、飞燕、白雀之类的贼寇正规些。
那仆役慌忙答道:“将军在,适才还急召了各位校尉来此……是以眼下各位校尉也在。”
上午急召了各位校尉来此么?雷脩与雷远对视了一眼。
“我觉得有麻烦啦……”雷脩喃喃道。
雷远深深吸气:“进去看看再说。”
他当先迈步向前,推开门扉。
门扉后面的正堂是空的,绕过照壁,再穿过一道门,才是通常讨论重要事务的二堂。二堂里坐了不少人,却没有点起蜡炬,也没有谈话的声息,屋檐的阴影遮挡下,黯沉无光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实体,将整座厅堂陷没,勉力瞪大眼睛,才能看到那些仿佛群鬼呆然的、影影绰绰的身形分散在厅堂各处。
雷远楞了楞,向雷脩使了个眼色。
雷脩清了清嗓子:“启禀……”
“阿脩回来啦……”正前方的暗影中,雷绪过于平静的声音传来。
“是,这次我们……”雷脩刚想说几句,又被雷绪打断了。
“战果我已知晓,不必多说了。只是,眼下的情况有了新的变化,老辛,你给他讲讲。”
被唤作老辛的,是名叫辛彬的幕僚首领。他是雷绪部下最受信赖、也是最得力的私臣,除了不直接领兵以外,辛彬无所不管。
这时,被雷绪点名的辛彬,慢慢从一侧的坐榻起身。
雷远的视力已经渐渐适应黑暗,他清晰地看见,这位幕僚的脸色青白,双眼中满是血丝,神情与其说是颓丧,不如说是绝望。
“小将军,吴侯退兵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雷脩惊怒交加地咆哮起来。
“吴侯已经退兵了。”
“这……这怎么可能?”雷脩茫然四顾,只看到一张张同样茫然的脸。转过头来,他猛地拉着雷远的胳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吴侯为何退兵?什么时候退兵的?麻烦您说个明白。”雷远踏前一步,向辛彬拱手示意。
“吴侯此前几番攻打合肥不下,于是绕城修筑长堑,以作长久围困之计。曹公下属的扬州别驾蒋济带着数千人驻扎在城外,本打算汇合张喜所部骑兵,救援合肥。但张喜已被击溃,无法到达,他又遭长堑所阻,于是他写了封书信,在书信中胡乱吹嘘说,曹公以张喜为先锋,起大军四万将抵,请合肥守将再坚持几天……他派遣了多批信使,携带同样的书信偷越长堑,通报合肥。其中有两人被吴兵擒住,搜出了书信。然后……然后……”
辛彬涩声道:“吴侯误以为书信内容为真,他过于畏惧曹公,居然就自行纵火烧毁了攻城器械,退走了。”
原来如此,好一个扬州别驾。雷远微微颔首。
一闪而过的赞叹,随即又被强烈的恼怒取代。
过去的数日里,雷远始终忧虑于孙权未能迅速攻克合肥,以致局势很有可能恶化。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统率着江东六郡数万雄兵的吴侯,尚未真正打过一场大战,就被计谋所诓,主动放弃合肥孤城,退兵了。
这是何等的愚蠢?这是何等的胆怯?这是何等的荒唐?
这对于淮南群豪来说,又是何其可耻的背叛!
东吴的兵力既然撤退,江淮豪右们顿时陷入了绝境。重新打通寿春、合肥两地联系的扬州曹军或许无法正面对抗吴侯,却足以清剿与他们为敌的雷绪等各部。被东吴压制了半年的曹军也需要一个发泄怒火的对象,遭受吴侯威迫的曹军将领们,到厅堂的中央,用讥诮的眼神扫视周围,冷笑着说道:“然而大家想到现在,究竟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应对的策略?能不能拿出来议一议?再这么等下去,只怕曹军的刀斧手,都要摸到大营底下了!”
陈兰是一个身材矮壮、眼神凌厉的中年人。他的人生可谓丰富:年轻时曾为青州黄巾军的首领之一;后来又投靠袁术为方面大将;近来的身份,则是灊山大营中实力仅次于雷绪的豪强。
数十年无数次血肉横飞的战斗,将他锤炼为刚强的军人,也夺走了他半只耳朵和两根手指;还重伤了他的气管,使得他吐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两块岩石互相磨凿时,发出的暗哑嘶鸣。
“当时是谁先被东吴使者说动的?现在把大家都坑了,不先出来解释几句?”有人低声说道。
“东吴承诺的高官厚禄,不是每个人都动心了么?在座的各位,谁也不想过下地屯田的苦日子。现在追求谁先谁后,有个鸟毛的意思?”陈兰瞥了一眼躲在厅堂阴暗角落、倚靠着梁柱的另一名大首领梅乾,继续道:“我问的是,你们觉得接下去该怎么办!”
“要不,我们做好准备,先据守大营,和曹军打一打……”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有几人同时呵斥:“放屁!胡扯!找死!你疯了吗!”
又有人高声反驳:“没打过,为什么怕成这样?灊山大营如此险固……”
“你真的不怕吗?你再说一遍?”
“老子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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