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众说纷纭由魏塱拂袖而去宣告结束,朝臣商议的结果终是不与鲜卑修好。但霍准所言也不得不防,故而皇帝深思熟虑之后,允了限市令一事。即与羯族的往来,限其种类,限其数量。既维持两方关系,又不至于让羯人崛起的太快。
面对这一结果,人心各异,散朝之后,鼎沸仍未熄,朝臣三三两两的讨论着。霍准既不闻嘲讽之声,对上前来安慰的同僚也不多于奉承。泰然自若的走下大殿台阶,笑骂皆由人。
而魏塱一离殿,脸上怒容一扫而尽。毕竟,刚刚只是一副唱戏的面具罢了。当了三年皇帝,如果连喜行不怒于色都办不到,怕是骨头都让人嚼碎了。
虽让霍准摆了一道,不过自己也反将一军,他预感的道,霍家,死期该是要到了。通敌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然而霍准绝不会丢手拓跋铣。有了今天这场戏,再等霍家与鲜卑王的关系揭开…..魏塱看了看自己双手,他终于能拔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刺。
苏凔亦昏头昏脑的下了朝。他在皇帝眼里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自然有好事者上来问怎么看霍相一事。
苏凔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陛下既已做了决断,咱为人臣子,无需多言。”
台面上的人,都是对的。霍准所言,无一字不对。与其相信人心,不如相信人性。最好的选择,是把事做绝,让胡人内部永远一盘散沙,方能消心头大患。这事儿说出来下作,可古往今来,它就是这么个理儿。从来卧榻之侧,断无旁人酣眠,防着羯族,也不是小人之心。
然皇帝之怒,也并非毫无道理。所谓君王绝人欲,不过也就是几点纸上笔墨。君王也是人,怎能无欲。何况,一国脸面,确实还是要挂着,以往的鲜卑都是以附属国的名义来朝,而今突然说要平起平坐,与剑指大梁,也差不了几分。士可杀,安可辱之?朝臣嗤鼻,并非故作清高。
而台面下,就是牛鬼蛇神,各自肚肠。千里之外平城拓跋铣已经醒了,只是京中消息还没这么快到,他只能继续跟霍云旸虚与委蛇。不见兔子不撒鹰,从来就是猎人的好传统。
那几张奏折,自然是他强逼着霍准递上去的。为的就是让霍准和魏塱彻底撕开,免得霍准两头吃好。只要魏塱拒绝与鲜卑修好,要么霍准就站在皇帝那边,要么就彻底站到拓跋铣这边来。
前者嘛,拓跋铣也不惧。反正现如今,羯族还未起。大不了,打一场。后者,那就不消多说。跟梁朝宰相结盟,总是利大于弊的,先不说粮草补给一事,就是日后以此做把柄,在梁国动手脚,也方便的多。
退一万步想,假如魏塱没能在殿上掰赢霍准,批下了此事。那起来接过食盒打开盖子瞧了瞧,果然就是一碗清粥,配着一叠不知名的菜根,撒了稍许香油。笑了一声道:“无妨。”
他伸手要拿,雪色却一把抓住魏塱的手道:“烫”。说完又立马丢开,低着头道“臣妾逾矩了”。
“罢了,凉凉再吃吧,你在这陪朕一会”。
“是”。雪色用手里帕子将粥水端出来搁到一旁,而后站到一边。既不帮忙磨墨,也不主动与魏塱说话。
魏塱复又提了笔,闻着身后胭脂香气,在奏章上圈圈点点。也没什么大事,翻来覆去的,不是救灾就是拨款,再不然就是丰收庆功。唯有羯族商贸一事值得人留意。苏远蘅之为人,是苏凔所荐。虽不知两人关系为何,但用着顺手。一个商人翻不起什么大浪,倒是不值得防范,但今儿的限市令一下,就不得不多做计较。
如何限,是个棘手的问题,魏塱将几册事关羯族的折子先行放在一旁,余下的批了好些。见着粥水渐凉,端起来一饮而尽。惹得身后雪色又是一阵娇呼。山珍海味吃的多了,这一口寡淡还真是抓人心肝。后宫莺莺燕燕,独这么一位美人儿是个木头。大多数人,不喜木头,但他魏塱独独喜欢这木头。
遣了雪色回去,再拿起先前留着的那几张折子,“限”字跃然其上,然后是鲜红的大印重重扣下。
限市令啊,虽不是霍准所提,但出自谁的心眼,魏塱也心中有数。这老东西也算深谋远虑,先奏拓跋铣进京,若自己允了,就光明正大的将鲜卑势力放在霍家身后。若不许,就用这限市一令钝刀子割肉砍掉沈家和羯族的往来。
焉知,自己乐见其成,求之不得。
他既然将西北一分为二,怎么可能重蹈覆辙让沈氏一家独大。西北之所以重要,无非就是那块地同时占据内忧外患。若当真将羯人养的兵强马壮,那乌州一线就无需忌惮宁城一脉,敢与皇帝叫板了,这与今日之霍家又有何异。
然而限市这种事,限与不限,何时限,怎么限,定然不能明面让羯族知道,既然不能拿到明面上来,那暗地里就是一团黑了。只要前期让沈元州一切照旧,霍准少不得要去勾结拓跋铣,他一动,自然有证据流出来,那霍家也就到头了。
到时候再送个非沈家一脉的去接管宁城,这样西北就尽在自己手中。再借着限市把沈家和羯族砍干净,这样,那块地的势力就是平衡的,谁也压不住谁。
帝王之术,并不需要盟友,只需要制衡。
自此,拓跋铣,霍准,魏塱三分人人开怀,皆以为自己所求已得,诸事尽在掌握,实则,人人在对方眼里,不过小丑跳梁,徒增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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