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菡瑶善治理人事,更擅经管商务,伍家的账目在她眼里还比不上李家一处分号的账目复杂。
在她的调配下,这些账房先生迅速清理出她想要的数据,再加上她自己的翻阅结果,伍家产业便如剥光了衣服的少女,赤裸裸袒露在她面前。她凭着敏锐的洞察力和丰富的经验,从中提炼出许多线索,比堂审还来得方便,形成白纸黑字的物证,无可抵赖的那种。
堂下,伍小姐心神紧绷、目光戒备地盯着公案后的李菡瑶,感觉不可思议:李菡瑶看上去跟她一般大——事实上比她大两岁,但在她看来两人差不多——怎能如此老道?做的那些事,随便拎出一件来都惊天动地。
她被激起了不屈之心。
她想,不论李菡瑶是何用心,倘若查出不法证据来就罢了;若是诬陷伍家,她拼着一死也绝不让李菡瑶好过。既是同龄少女,她也不能太弱,为了寡母和弱弟,她就算不如李菡瑶强势,也绝不肯被欺负。
一个时辰后,李菡瑶手上多了一叠文字和数据,对着堂下堂外无数人,郑重宣告:伍家并未压榨工人,伍大少爷并未霸占欺凌颜氏,有据为证。
首先是工银。伍家对工人采用激励制:手艺精湛的工人年俸很高,中等工人月银也不差,只有普通工人月银稍低。以近三年的数据跟李家工人比较,伍家工人的平均月银在纺织行内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为何以李家为标准呢?
因为李家工人的薪酬在纺织行内是出了名的优厚,但凡有途径的,削尖了脑袋也要进李家的太平工坊。自去年李菡瑶分股给工人,击破了潘织造霸占李家的阴谋后,这现象更空前,只因后来发生一系列事故,李家太平工坊由明转暗、风雨飘摇,大家才熄了心思。若不然,李家也不会遭同行忌惮。譬如刘老爷,当初就想跟范大勇合谋,趁机灭了李家,取而代之,不过没成功而已。
其次,伍家每年的原料采购和成品售卖,老主顾占了七成,另三成为新增,近三年呈稳步增长。
最后,伍家跟官府往来也正常,并无官商勾结痕迹,虽然每年都有大笔孝敬开支,但在李菡瑶看来,都是被贪官勒索的,因为同时期、同地点,李家也有这样的开销,她都记得是哪位官员、以什么名义勒索的。
这里才宣告完毕,被传来作证的工人也到了大堂外,有高薪酬的,有中等的,也有低等薪酬的;有男人,也有女工;有老人,也有才雇佣的新人。
李菡瑶逐个询问:伍家可有拖欠、克扣他们工银,账面具结的薪俸可都实在领到手了。
众人不敢撒谎,都说领了。
李菡瑶又问他们对伍大少爷人品的印象。
众人都说少东家人很好。
李菡瑶问:“之前官府调查,你们为何不替他说话?”
众人呐呐不敢言。
有一位女工鼓起勇气道:“少东家最近跟颜氏打得火热,工坊里传了许多难听的闲话。后来又有人说,伍家表面伪善,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火县令得了人举报,才查伍家。我们也不知这事真假,但李姑娘最肯为工人出头了,火县令是李姑娘封的官儿,我们相信她,就想等她查明了再说。谁知后来火县令不见了。大伙儿都怀疑起少东家来,都觉得是他杀了火县令,谁让她查伍家呢。”
李菡瑶赞道:“好,很好!”那口气很不善。又转向何陋道:“梅子涵不但利用前辈,连本姑娘都利用了。白瞎了他这一肚子的智谋,可惜用错了地方。”
何陋:“……”
他心想,你跟他是敌人,利用你不是好正常的事?老夫才冤呢,被自个学生利用。
李菡瑶用力抖动手中的字纸,抖得“哗啦”响,凛然道:“从这些证据看来,伍大少爷并非昏庸无能的富家纨绔,他不但善于治理家业,且很有理性。颜氏——”
她陡然提高声音厉声喝叫。
颜氏本来就惶惶不安,被这声喝叫惊得一哆嗦,战战兢兢上前,跪下,俯首道:“民妇在。”
李菡瑶道:“我虽怜惜女人,希望替她们撑起一片天,但绝不会纵容女子作恶。你再不招供,罪加一等!你还不知道吧,死刑之上尚有剐刑,专门针对那些罪大恶极的人。你诬陷伍大少爷欺凌霸占你,害他至死,罪行败露,尚不知悔改,依然欺瞒真相,妄想博得同情和怜悯,真真罪大恶极!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怕是没想到,伍大少爷留下了什么。你瞧瞧——”她从案上捡起一张字纸扬起。
颜氏惊恐地睁大眼睛——
那是什么?
肯定是要她命的东西,就像李菡瑶刚才念的许多数字,破了传言,替伍家正了名;那张纸怕是伍大少爷无意中留下来的什么话,他习惯记事记账……
颜氏想到深处,吓得魂不附体,虽然她死定了,但死有好死和不好死,她不想受剐刑,于是迫不及待磕头道:“民妇招!民妇招!少东家并没有霸占我……”
原来,伍大少爷与她并无私情,是她听梅子涵和蒋成教唆,故意在伍大少爷面前装悲切,“无意”泄露她在家受夫君折磨,夫君不许她出来做工。伍大少爷听后,便想法帮她。她的织锦技艺好,又勤劳,他不想失去这样一个女工。
她说不想家丑外扬,伍大少爷便暗中帮助她,私下见了几次,谁知就被人误解跟她有私情。其实,原本并没人怀疑他们,是梅子涵派人刻意散播的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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