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茶盏,慢慢敛去笑容,目光转向江面,变得悠远、散漫,自语道:“将军问的好。我虽跟梁大人学了些为官之道,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像梁大人一般踏入仕途,将来无非嫁人、相夫教子。谁知,那天机会来了……”说到“机会”二字,脸上毫无欢喜之色,而是泪如雨下。
佳人突然崩溃,颜贶慌张。
他已经知道鄢芸要说什么了,不知该打断还是该怎样,不知所措地轻声唤道:“姑娘……”
鄢芸自顾道:“一夜之间,父母具丧,家破人亡!我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便在心中立誓:今生今世,定要掀翻昏君龙椅!我父亲虽比不得梁大人和王相治世奇才,但为官也兢兢业业,忠心不二;对母亲又深情,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如今含恨而死,死不瞑目!我身为女儿,定要继承父亲遗志,出将入相,光耀鄢家门楣!”说到最后,她悲痛的语气变得铿锵有力、神情坚毅。
颜贶不禁哑然,这回答合情合理;他也不觉得鄢芸自不量力,因为她已经证明了自己。
他不由想到江如蓝,心中一痛:当初江家满门被灭,她是否也怀着这样的仇恨和志向,立誓光耀江家门楣?便是强悍如李菡瑶,原本也没想过要造反,不过想招个赘婿进门,撑起李家门户而已;之所以走上造反这条路,也是被逼的。他先没想通,是未能体贴出她们不屈的抗争之心;现在体贴到了,只觉敬佩,再不觉荒谬。
不过,他还有一点疑惑。
静默半晌,待鄢芸稍稍平静些,他才诚恳问道:“鄢大人被害,颜贶深表同情,然姑娘既是梁大人弟子,为何不去助王纳,反追随李姑娘呢?”
他更想问的是:李菡瑶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鄢芸甘心追随她,白虎王之女也投靠她?这世道对女子严苛的很,她们到底从哪看出李菡瑶的前程?
鄢芸看着他,目光炯炯。
颜贶觉得,对面少女黑眸忽放光华,仿佛雨后天边的彩虹,湿漉漉的睫毛令这彩虹更明净。
就听鄢芸道:“我刚说了,要出将入相,光耀鄢家门楣!李妹妹能让我实现这夙愿,王纳却未必能。”
颜贶张口就想反驳,忽又顿住,怔怔地看着鄢芸。
是他忽略了!
刚才鄢芸说“光耀鄢家门楣”,他也没深想,想当然以为:若是鄢芸嫁了如意郎君,比如王壑,在王壑的帮助下报了父母大仇,将来封诰命夫人,也算光耀门楣,所以竟忽略了鄢芸前一句“出将入相”。
以女子之身出将入相!
王壑能帮她实现吗?
怕是做不到。
尽管王壑母亲就是女子,尽管梁心铭出将入相,但她是顶着男子的名头,而非以本名。
李菡瑶却正干这事。
李菡瑶的造反,不仅是反大靖,更是反男人,是向几千年男尊女卑的制度挑战。
怪不得!
白虎王之女想必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跟了李菡瑶。
颜贶神情复杂,问:“姑娘这么相信她?”
鄢芸没有回答他,自语道:“我与李妹妹自小相识,她虽有些才名,我并不以为奇,我自己也是江南才女,然自从李家与潘家对上后,李妹妹所作所为,由不得人不刮目相看。”
颜贶点头道:“李姑娘有胆识有智谋,行事果决,手段高妙,寻常男儿都不如她。”
鄢芸继续道:“我家出事后,我便跟了李妹妹。那天我俩说话,我对她道,她这才智、魄力和手段堪比梁大人。她却说,她跟梁大人不同。”
颜贶忙问:“有何不同?”
鄢芸道:“她说,她比梁大人有野心。”
颜贶道:“她倒坦荡。”
这绝不是赞美。
鄢芸似没听见一样,继续道:“李妹妹说,梁大人忧国忧民之心,天地可鉴;所作所为,令人感佩。又说她也心怀天下,却不愿假手他人。她,敢为天下先!将军是否觉得她狂妄嚣张?”说到这看向颜贶。
颜贶确实听得不舒服,正皱眉呢,闻言点头。
鄢芸道:“我当时也这么想。但李妹妹当时的神情,既不嚣张,也不狂妄,甚至不很严肃,只认真……”
说到这,她停下了。
一来,她陷入了回忆。
二来,她想起一件事:李菡瑶和观棋常变换身份,曾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无人清楚其性格,若描述详细了,恐怕就会暴露,所以她下意识不肯说了。
李菡瑶当时是怎样呢?
她很认真地告诉鄢芸:她敢为天下先,其神态自信、坦白、轻松,无忧无惧。这与男人不同。男人的皇者气势,通常带着威压,而她就像鲜花恣意绽放。
鄢芸被打动了。
那一刻,她心情激荡:
敢为天下先!
梁大人何尝不是这样,不过梁大人采用的是循序渐进的方式,与李妹妹殊途同归;或者说,正因为梁大人的努力,李妹妹才有机会“敢为天下先”。
她定要襄助李妹妹。
也是完成梁大人心愿。
她道:“妹妹说错了。妹妹跟梁大人是一类人。”
在她印象中,梁心铭优雅从容,无需疾言厉色,举手投足便不怒自威。李菡瑶跟梁心铭比,少了些表面的威仪和威严,大多时候都娇俏灵动,很和睦人,偶尔恣意纵性,果断犀利,甚至霸道不羁,然不论在何种情形下,她都是一副娇俏可爱的模样,而不像梁心铭官威十足,但她们骨子里是一样的,都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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