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太空,缀着无数金灿灿的明星,颗颗明星哀痛地眨着眼睛,对她的坎坷命运,似乎是怜悯和慰问;冷峭的朔风掀动着她的乱发,似乎对她幽幽私语,诉说着人间苦难。她向村中走去,三步一停,五步一顿,慢慢地趋着……
街道屋舍那么熟悉亲切,明亮的灯笼,鲜艳的纸花烘托着新年的喜庆和欢乐。她想起了美好的童年。每到除夕她拿着点燃的小蜡烛,在街上往返跑动,和小伙伴快乐地玩“老鹰抓小鸡儿”。她渐渐长高了,上学了,和同学们谈lùn_gōng课,谈论着美好的未来。后来渐渐长大了,除夕她和同伴们一块串门玩耍,嘻笑,逗闹,逗新媳妇,好不快活!
今夜又是除夕。爹娘在干什么多么想念你们呀!
她躲避着每个人,偷偷来到自己家大门口。黑古笼通的,既没挂灯笼,也没贴花纸。她轻轻地走了进去,在院里她站住脚。巨大的羞愧感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没有勇气走进屋去。多么想看到爹娘,而又怕看到他们。屋里正有人说话。她侧耳细听。
“云英她在省城搞得太不像话,大白天钻进人家被窝,有一次让我亲眼看到,真把人气死,羞死!”二姐翔英的声音。
“哼,她和卜三更不顾脸。卜三整夜在她屋里睡觉,我亲自抓住过。谁知她结了婚,还缠着卜三鬼混,死不要脸。娘呀,怎能让卜三和云英在一个炕上睡觉呀!结果让人家把衣服拿走,又被山伯家扒光身子痛打一顿赶出门去!弄得臭气熏天。别说她没脸回十八户,就是我也羞得抬不起头来。她回来还不让全村骂死!山伯家都是好人。山伯待她好,公婆待她亲,光买结婚东西花了四千多,特意拿两千元在省城买电视机录音机。凭良心说,她真对不起人家。就她干的这些不要脸的事,扒光打她也不过分。谁能受得了这种脏气?”盼弟说得是公道话。
“我早看透了,那个“丑八怪”卜三根本不是好东西,压根存心不正,纯粹是个流氓!云英太自贱了,跟这样有老婆的“丑鬼”鬼混,恶心死人!”翔英生气地说。
“你可别这样说。人家可是好人。给你俩妹妹送煤送菜,找工作,驮云英上下班,心眼多好!每次来家都带好多东西。还给了我一百多元。看我没儿子,认我作干娘,你们可不能说人家的坏话,咱可不能没良心。”
翔英气的难受,她打断娘的话:“娘!你好糊涂!他和我们不亲不故,为什么给我们东西和钱?还不是为了和云英胡搞!钱,钱,钱,物,物,物,你光看见钱和物。钱物能当脸面云英就值几百斤煤你怎该让云英把卜三这个流氓领到咱家来胡搞,你还安排他俩在一个炕上睡觉,你叫钱物迷住眼睛了!说起来,云英是亲妹妹,不应恨她。可是想想她干的这些事,给我家丢的脸,打死她也不屈。这种人活在世上有什么脸面见人连牲口都不如!过年她不回来倒好。她回到家来,我们的脸都要揣在怀里去。”
一想起云英和卜三在一起睡觉的事,盼弟的酸气一下就冲满了胸膛。爹娘落泪想云英,她也顺着叹气伤心。二姐一说云英不该和卜三胡搞,云英在她心目中唰一下又恢复为情敌和无耻的贱人,她不由得就落井下石:
“云英好像多么有脸,过年连个信儿也不给家捎,不怕爹娘结记,心真狠!好哇,她不想我们,咱还不想她!你还有理?是你给家里立了牌坊!”
杆叔啪的一拍桌子,愤怒地吼道:
“死她娘的才好!老坟地哪路风水坏了,出了这样个不要脸的sāo_huò,把八辈子老脸都丢尽了!她娘的,多亏她没来,来了我也要活埋了她。我死也不要这样的闺女!”
杆叔麻木的大脑,破天荒的被激出一点人格感和羞耻感。
爹娘姐姐的斥责和咒骂,好似一把把刀子刺向云英千疮百孔的心。她的心碎了。家庭的温馨,新年的欢乐,一下变成冰窟和仇恨。接她出生又伴她成长的家,顿时变成冷酷无情的地狱。她不能进屋去。她没有勇气再见这些恨她怨她的亲人。只是她的丑行丑名就让父母姐妹如此怨恨愤怒,若是他们知道了我肚子里还怀着野种,那还不火上加油,决不会饶过我!这时她才深深感到她加给他们的精神污辱和打击是多么沉重。她对人生彻底失望了。
她悄悄离开院落,走出家门,退出村庄。又回到杜梨树下。
世上再没有一个可接近的人。在这家家团聚的除夕,只有以老杜梨树相依为伴。童年、少年和赴省城前的每年秋天,每当圆圆的小杜梨变成灰色的时候,她和伙伴便爬上树去。两只轻盈的小脚丫沿着弯弯曲曲的树股,一手抓住树枝,另一只灵巧的小手采摘那熟透了的小杜梨儿。摘一颗放在嘴里,甜甜的,面面的,酸酸的,香香的,实在是人间最好的食品,大概老年的皇帝老子正宫娘娘也不见得能吃上那么美味的鲜果。她在树上吃,等在树下的妹妹和不会爬树的伙伴,都仰着脖子苦苦哀求她赏赐几颗。每当树上扔下一串,下边的人就嗡然争抢。慌的头碰头,脚踩脚。她高高坐在树股上,手里拿着一把杜梨儿,故意引逗下面的乞求者。她忽然作出往东扔的姿势,下面的争抢者呼跑向东;她忽然又作出往西扔的架势,下面的争抢者呼又向西跑去,非把那些“馋猫”折腾的跑不动了,才用力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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