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砚怔了怔,谨慎地回答:“并无关系,我是章家亲戚的家人,奉了主人命令来照看亲家的。”
“那你为何处处为沈家人打点?”那班头压儿就不信,“连住什么房子都要管?”
“不过是亲家大请托罢了。”洗砚小心地选择辞句,“她原是沈家女儿,才会想对娘家人多照应些。我不好驳了她的脸面,但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那班头打量了他几眼,忽然板起脸道:“这里是朝廷的驿站,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进来撒野?!还不赶紧给我出去?!”
洗砚被他骂得有些懵了,自打章家人进了驿站,他给驿卒塞了银子,就出入无阻,哪个官差都没拦过他,怎的这班头忽然要赶人?他怀疑是自己不曾打点过对方的原因,便掏出几锭银递了过去,赔笑道:“小的身份低微,本无资格出入驿馆,只是家主人也是官身,不忍亲戚受苦,因此差小的前来打点,还请大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班头抬腿踢了一脚,一时没反应过来,腹部巨痛,整个人往后倒坐在地,银锭散了一地。
那班头啐了一口,狠地骂道:“居然胆敢行贿?!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赶紧给我滚出去!否则我就把你送到江宁县衙,治你个行贿的罪名,连你家主人,我也要追究他纵奴妄行之过!”说罢他不再理会躺倒在地忍痛呻吟的洗砚,大步走到章沈李三家所居偏院的门口,朝里呸了一声:“什么阿儿物!还当自个儿是官宦人家,皇亲国戚呢?!不过是个朝廷钦犯,便是最卑贱的奴仆也比你等尊贵三分!新皇仁慈,留了你等命,你等不说安安分分服役,倒摆起大爷的谱来了。惹恼了爷,咱也告一本上去,敲你一二百板子,直把你们打得个血模糊,站都站不起来,看你还朝谁摆威风!”
他骂得大声,语句又难听,更有威胁之意,章沈李三家都被惊动了,纷纷探头来瞧,沈氏瞥见洗砚倒在院外的地上,顿时气红了脸,低声骂道:“哪里来的人,如此可恶!”
她兄弟沈儒平探头一看,立时便缩了回来,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满眼惊惶。沈氏觉得不对,忙问:“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认得他?”心里却疑惑不解,那不过是个卑微的差役,弟弟在沈家出事前本是官宦子弟,自幼锦衣玉食,出行也是奴仆环绕,怎会认得这等人?
沈儒平欲言又止,脸色越发难看了。旁边一直沉默着替兄长拭汗的沈昭容小声问:“父亲,那人的长相有些眼熟,瞧着倒与小时候祖父为哥哥挑选的书童有几分相象,记得那书童是姓吴的。”沈儒平抬头看了女儿一眼,神色不悦。其妻杜氏小声训斥女儿:“不要胡说,你哥哥身边的书童都是家生子,姓吴的书童不过就在府里待了两个月,便急病身亡了。他不曾进过内宅,你一个女儿家哪里认得他?别是记错了吧?”
沈昭容小脸飞红,自知失言,连忙低下头去。
杜氏瞪了女儿一眼,却悄悄地看向丈夫,沈儒平叹了口气,对沈氏道:“瞧着确实有几分象。那书童家里因做点小生意,跟府里的大管家有些来往,听说咱们家要给儿子寻伴读,便使了银子托大管家来说项。父亲试过他的功课,见他有几分小聪明,功课还过得去,人也勤勉,陪安哥儿一道读书,若是将来学业有成,科举出仕,也能给安哥儿添个助力,不想他才来两个月就病死了。父亲可怜他父母失了独子,还特地命人多赏些银子。只是他父母嫌赏得少了,嚷嚷着要去告官,我见他们无理取闹,不想扰了父亲与母亲的清静,便命人打发了他。想来是他们误会了,至今仍怀恨在心,只是不知道他几时做了差役,进了这等行当,子孙想要再循科考晋身就难了。”
沈氏皱眉道:“这事儿我记得从前隐约听弟妹提过,说是那书童自己贪玩,大冬天在园子里落了水,才会重病而死。家里能给他延医诊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原该将他送回家去医治,免得过了病气才是。他家人有什么可不满的?可见人心不足,为了点银子,便连亲儿的命都不顾了。”
沈儒平夫妻干笑着应是,神色间都有些不自在。沈氏眼尖,立时便起了疑心:“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赶紧说实话,若果真有仇,就该早做准备才是。”
沈儒平吱唔了一会儿,才道:“当真不与我们家相干,都是家里的仆役闹的。那时安哥儿挑书童,原本是打算从家生子儿里挑,因父亲喜欢那吴家的孩子聪明,功课又好,比家里的小子们强多了,才挑中了他。那些落选的小子妒忌他抢了好差事,故意欺负他,却不想出了意外,致使他重病而亡。我事后已经罚过他们了,也教训了他们的父母,因怕传出去坏了家门名声,便瞒了下来,吴家人本不知情,因嫌赏钱少了才会来闹的。”
沈氏埋怨道:“这事儿原是你办事不周全之错,若是担心传出去坏了名声,只管把真相告诉他家里人,再把生事的小子推给他们出气,再多赏些银子,也就是了。吴家既然只是做小生意的,又怎敢与我们沈家做对?结果积下了仇怨,不得排解,今日落到他手中,还不知他要做什么呢!”
沈家人在屋里犯愁,屋外,那班头骂了一通,见沈家人都灰头土脸地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见他,心里畅快许多,又召了几个差役来,命他们:“把犯人都拉出屋子,丢回柴房去!”甚至连原本就安置在偏厢的章家也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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