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走进郭府后园,一股凛冽冷香已扑鼻而来。
及至园中,满眼红白两色。万朵梅花在漫天白雪中灿烂盛放,白雪皑皑,红梅烁烁。景致壮观。
董飞不禁仰起头微微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着梅花淡香。
他隐隐约约听到园中有迷下的声音。她在笑,笑声如铃。
他却突然感觉无法面对她。
郭天羽也在笑:“你看!这个雪人堆得有趣,鬓边还了一朵红梅。莫不是个女雪人?”
董飞缓缓睁开眼,果然有个一人高的雪人伫立在几株梅花之后,形态可掬。
郭天羽引着董飞走进园中暖阁坐下:“公子这番回去,也当娶妻立室了。”
董飞缓缓坐进貂皮软椅中,叹息:“一败涂地,何以成家?”
“公子来年重整旗鼓再战江湖,当可另创一派天地。”
董飞轻轻摇头。
有多难?他自己知道。
当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今却思虑太多瞻前顾后。
有些事情,无法重头来过。
郭天羽见董飞不语,轻笑:“自古宝刀配红颜。公子回去,迷下姑娘想必也是一起的?”
董飞淡淡点头:“小山和迷下都无依无靠,我带他们一起回去。”
“迷下姑娘清丽端秀,又已是及笄之年,与公子佳偶天成。如若公子不嫌弃,郭某可做媒,就请两位在寒舍拜堂成亲。虽然草简,但身在江湖,也无不可。如此一来,公子与迷下姑娘一路上互相照顾也可方便一些。待公子回到家中,再重排喜宴如何?”
董飞站起身,淡淡说:“迷下年岁尚幼,过几年,或可与小山相配。我……”他喉头冻结,不知该怎么说。
也许说什么都是错。是因为年纪?还是因为身份?还是因为其他?他说不清楚。
郭天羽侧头看董飞,眼里充满不解,却不再多说:“人生于世,当醉得醉,当喜得喜。董公子,你的心,装了太多国恨家仇。”
董飞也看向郭天羽:“男儿志在四方,本不该儿女情长。乱世之下,我岂能苟且偷安。”
郭天羽猝然变色,低头沉默不语。苟且偷安这四个字,像块大石,砸在他心上,砸到他痛处。
许久,他才缓缓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无论用在何处,你我都只是身不由已而已。”
董飞冷笑:“郭大夫喜交江湖朋友,却并无草莽之气。”
郭天羽淡淡说:“郭家世代御医,虽无建树,也无罪过。这些年,我的确与江湖中人走得近些,但从无乱世之心。”
董飞深吸一口气:“原来董飞的心,早被郭大夫看透。”也许看透他的人不只是郭天羽。
他做的,本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又何必在乎有多少人看透,有多少人看穿?
“我已说过,公子的心,装了太多国恨家仇。”
“不然呢?”董飞冷冷问,“娶妻生子过衣食无忧平淡安稳的日子?”
郭天羽默默从身边铜炉上取下暗银乌梅酒壶,缓缓替董飞斟了一杯酒,微微苦笑:“人生不过如此。你我皆是凡人。”
酒已温热。人情未冷。
郭天羽并没有错。人生不过三杯两盏淡酒,吟风颂柳抚琴高歌。他的风雅,是凡人的风雅。他的怯懦,也是凡人的怯懦。
既是凡人,他又何必让自己徒增烦恼?
虽在乱世,却没有乱世之心,他本没有错。
也许这世间,本就没有是非对错。你站在那边,我站在这边。你效忠的人,我未必拥戴。我袒护的人,你也未必支持。没有对与错,只有做与不做。
叶枫本没有错,如今就算错,也只因为他下手杀死了老八。
董飞浅啜一口酒,举杯:“郭大夫,董飞出口鲁莽,得罪了。”
郭天羽摇了摇头,轻轻叹息:“郭某三十六年来,过惯了平淡如水的日子。日常也不过饮酒作诗琴下棋,并无大志。人生如水,郭某浸润其中,也颇自得其乐。”
董飞饮尽杯中酒,缓缓转杯:“红梅已赏,暖酒已饮。多谢郭大夫款待多日,董飞也该告辞了。”
人情还在,话却已不投机。
他与他的志向不同。也许是他的心里,装了太多国恨家仇。但,这是他的宿命,逃脱不了。
他也想有细水长流娇妻孝子的生活,可惜,他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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