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五月花期,群芳吐蕊,香飘万里,牡丹花会在即,多少骚人墨客为睹百艳争春,千里迢迢从各地辗转赶至洛阳。
七弦蹲在花丛中为盆栽的“酒醉杨妃”修剪枝叶,她来洛阳已有半年,目前在这白云堂的花房里养殖牡丹。
正忙碌间,身后传来沉稳的踱步声,七弦转头,见到来人后连忙放下剪刀,起身福了一福:“堂主。”
“不必多礼。”楚朝南轻抚长须,含笑地注视她:“辛苦你了,露华园住得还舒服吗?若是不习惯,楚某再帮你换个居处。”
七弦语带惶恐:“不劳堂主费心,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怎担得起如此厚爱,能住在露华园里,已是对奴婢最好的赏赐。”
楚朝南走近一步,眼神定在她雪雕般的玉容上,笑道:“楚某说过,你不必自称奴婢,你是我的琴师,也是白云堂的花主,不算下人,懂吗?”
面对这不容质疑的口吻,七弦除了颔首再无其他应对,话语中的暗示也只能充耳不闻,既是仰人鼻息,自然作不得清高的姿态,为了不让气氛变得尴尬,她转身将一盆紫瓣牡丹捧在前。
“这是贵阳名种紫烟龙,月末的花会,堂主不妨就带此株前往。”
楚昭南伸手覆在她雪白的手背上:“你是我楚某的花主,这种事,你自行作主即可,此外,今晚……我欲在牡丹亭开办花宴,到时会派人去接你。”
七弦仍是垂眉敛目,恭顺地低语:“奴婢明白了。”借着弯腰放回花盆的动作,不着痕迹地避开他逾矩的接触。
这时,一名白衣女子跌跌撞撞跑进来,燕投林般扑入楚朝南的怀中,缠磨着娇声抱怨:“爷,不是你说今日要陪奴家对酒的吗?婉儿一人在檐下自斟自饮好不孤单,你却来此会佳人,偏心。”
酡红的娇容美艳逼人,她媚眼半虚,巧笑倩兮地看向七弦,也不知是真心埋怨还是打趣。
楚朝南将宠妾搂在怀里,并不介意在别人面前展示恩爱:“又喝得醉醺醺,待会儿回去好生醒个酒,莫错过了今晚的花宴。”
谢婉却推开楚朝南,一步三摇地走至七弦面前:“妹妹肯赏脸赴宴吗?姐姐我啊,最爱听你品花弹琴。”
“承蒙夫人不弃,奴婢定当尽心伺候。”七弦盯着她绣鞋上的金线牡丹,姿态极是谦卑。
谢婉笑盈盈地上下打量,视线落在她沾着污泥的裙摆上,娇嗔地瞥了楚朝南一眼,伸手撩起她的裙子:“爷,您老也真是的,妹妹来这么久,也不为她置衣纳鞋,瞧这一身素净,连件首饰也没有,却不叫姐妹们笑话?”
楚朝南语带歉疚:“婉儿说得极是,是楚某考虑不周。”
谢婉抬手轻轻搭在七弦的肩头:“我那儿还有数卷未动过的上好布帛,连着珠翠花摇,待会儿叫丫头们给你送到露华园去。”
七弦忙屈膝下跪:“夫人真是折煞奴婢了。”
楚朝南走上前扶起她,“婉儿也是一片好意,你就勉为其难领受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她置喙的余地吗?七弦不是不知道楚朝南的用心,当初将她从街头领回白云堂,便不是单纯地要找一个琴师或仆从,只是她在一开始就把话说死了——只献艺不卖身。
白云堂是正派名门,楚朝南贵为堂主,自然不屑对一名孤苦伶仃的弱质女流使用强硬手段,却也不会就此打消收她做侍妾的念头。
回到露华园后,七弦进屋落闩,心口隐隐作痛,这没来由的疼痛近来愈加频繁,导致调息内气时,每当行气至胁部位便被阻滞。
扶墙走至琴台前坐下,指尖按住琴弦向两边滑动,这张“九霄环佩”是百里明月所赠,名曰“落月”,由于音质独特,为了驾驭它,足足耗去半年时日。
在那调养生息的半年里,她每日练琴三个时辰,直到将琴谱上的曲子弹得流水行云,百里明月才肯离去,临别时赠予玉镯一对,要求她于牡丹花期到凤仙楼弹琴,以此报答救命之恩。
而她之所以会来洛阳,倒也不只是为了实现约定,对恩情的最后一丝感念早被消磨在那人无耻的行径下,赴约不是出于感恩,两年的岁月,能冲淡很多情绪,让痛恨与嫌恶沉淀在心底,其实她大可以把莫名其妙的邀约当作过耳东风,若非必要,她永远也不想面对那张总是在噩梦中萦绕不去的脸孔。
午后,谢婉果然差人将布匹饰物搬进园中,还体贴地送来丝衫罗裙,让她在出席花宴时穿戴,这份亲热,看来早已将她当“妹妹”看待,清白……怕也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为了能在洛阳栖身,损失点名声又算什么?白云堂是个好地方,楚朝南情面大、人脉广,门下食客众多,住在这儿能为她解去不少烦忧。
到了傍晚,楚朝南派来一个名唤小夕的丫头帮她梳妆打扮,白绸素裙是谢婉的最爱,束腰的鹅黄丝带与纱罩使得原本单一的色彩生动起来,清雅中带着暖春的妍丽,再以银丝编织成的牡丹花饰做点缀,这般心搭配,绝不是顺手拈来的施舍物。
在小夕的巧手之下,浓密的乌发被盘结成典雅的包云髻,前髻正中簪上一朵宝蝉花,恬淡巧,却又不会显得太花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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