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福镇的流言蜚语究竟有多厉害,我在周玉庭恢复的第三天彻底领教。
“大妹子大妹子,你快来快来!”
刚在集市上露面,一位不知名的大婶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一处偏僻的街巷。
“大妹子,听说你家相公……病好啦?”
病人康复本是件好事,可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里同情多过恭喜。
“唉,可怜的孩子!”她自顾说道:“你也别太难过,这都是天意。只怪造化弄人啊……”说着说着竟哽咽了。
我正想开口,她突然话锋一转,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几乎尖叫,“咿!!你的额头!”
我的额头?另一只手下意识抚上额角,那里正肿着一个大包,是我早晨起得太猛,不小心撞上了床柱。我刚要开口,却被她再次打断。
“大妹子,你可千万要小心!现在你家相公虽然没钱没势,狠劲儿还是有的,你多忍忍,总强过赔了命。唉,他若能记起当初你的好,可能还不至于,但如今他不记得你了……”
说到此处,那大婶一阵扼腕,忽地又像想起什么,凑到我耳边用更低的声音道:“大姐没见过什么市面,却有几个能让人恢复记忆的偏方,你不妨试试?”
我听得糊里糊涂,再加上不适应镇上人与生俱来的熟稔,不会儿功夫就面上发紧,局促不安起来。待到与大婶道别,我几乎用逃命的速度买了些生活必须品,便扭身直奔当铺。
趴在高高的柜面前,我数着身上所剩无几的铜钱,正祈祷价格不要涨得太离谱,难得雀跃的心却因朝奉的话而一落千丈。
“什么?!已经被人买走了?不可能的!我、我是说……您再好好找找,谁会看上那种桃木簪呢?式样也不巧,材质也……”
“得,您别说了,我是不会记错的。毕竟咱们当铺从没收过那么不值钱的东西,您这还是是独一份。”
“可是您答应要替我保留一段时间啊!”
“我答应过,因为我以为那东西除了您便没人肯要了。可是,若有人点名要买,您说咱们卖不卖?”说着,朝奉挥了挥手,道:“我瞧只是个不值钱的簪子。您还是走吧,别妨碍咱们做生意。”
的确那簪子不值钱,可对我却意义非凡。我不知道是谁买走的,但无论是谁都不会是周玉庭。他早就忘记了那簪子的意义。
罢了,不该你的,强留也留不住。簪子如此,人也是如此吧……
傍晚,我按照惯例,准备了两菜一汤。如今我们生活拮据,生计颇成问题,周玉庭却毫不在意,每天依旧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而且我还发现,最近周管家留下的银子忽然少了许多,大概被周玉庭拿去用了。我想让他节省些,又迟迟找不到机会开口。
原来想和自己相公说话,也需要选好时机。
三日来,除了最初那几句,之后他都不曾同我讲话,即便是在饭桌上——
此刻的周玉庭正一手托碗,一手夹菜,稍一抬眼便撞上我的视线。他唇儿轻启:“你这个菜,好难吃啊!”
终于……他终于肯跟我讲话了!
我难掩激动,颤着手也去那盘子里夹了青菜,慢慢咀嚼。
“不、不会啊,我觉得味道还不错!”忍不住,我竟然笑了,“这不是难吃,是因为你太挑食,以前你遇到不爱吃的菜,总是耍赖说嚼不动……”
“住口!”周玉庭忽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不悦地瞪着我,“你以为你在同谁说话?”
“我……”
“想留下的话,就不准再提以前的事,更不准再提以前的我。”他撇开视线,冰冷的语气像一把利刃,寸寸将我凌迟。
“听清楚了?”他浅咂了一口茶水,再也不肯动桌上的饭菜。
“……听清楚了。”我苦笑,手有些发抖。
我以为只要能跟在他身边,默默地陪着他,总有一天他会记起过去的事,哪怕只有一点点,我都愿意帮他。毕竟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我不甘心他在感动我之后,自己却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他对我视为珍宝的“过去”却嗤之以鼻,这般不屑的模样,难道对他来说,有我参与的过去如此不堪,令他提都不愿再提?
卧房里空荡荡的,又正值季节更替,一个人睡总归冷些。我望着外面树影斑驳,像老妪的手抚着窗棂,心里不禁害怕起来,又想起刚嫁到周家那晚的经历,终于忍不住,哆哆嗦嗦地爬下了床。
黑来到客房,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这里也很冷,但是没有卧房那么冷,因为这里有个“火炉”,越靠近他越觉得温暖。
“周玉庭,你怎么能忘了我呢?”生怕惊醒床上的人,我轻声自语,忍不住伸手触碰他暖热的脸颊,经过颧骨,停在那块疤痕处,“你藏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你还回来么……”
乖顺的眉眼,孩子般的睡容,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我才能找到记忆中的周玉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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