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孙儿在外面贪玩迷路,是他带孙儿回来的,还教了孙儿很多道理。”
嘉靖喜怒不辨,也没接话。
朱翊钧不甘寂寞,摇着他的胳膊:“孙儿要先问皇爷爷一个问题!”
“你说。”嘉靖被气笑了,没想到他还会反客为主,怒气倒被好奇冲淡了一些。
“父王的师傅曾经说过,爱钱的读书人,都不是真正的读书人,这么说是对的吗?”
嘉靖心头一动,面色却仍是淡淡的。“乍然一听,像是有些道理的。”
“但是肃肃说,只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去取得,就是君子。真正的读书人,才更要想着怎么为国家,为百姓,为皇爷爷赚更多的钱。”
最后那个“为皇爷爷”纯粹是朱翊钧自己加上去的,更难得的是,他还能把赵肃的话记了个七八分,虽然说得颠三倒四,嘉靖也大致听得懂。
嘉靖不动声色:“他还说了什么?”
朱翊钧绞尽脑汁,努力地回想:“还说,还说……有钱了,才能吃好吃的馄饨,才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大家吃饱穿暖,不会冻死饿死,也不用为了抢一块饼打架,天下就太平了。”
“天下太平,”嘉靖微微冷笑:“说得好,连一个举子都知道的道理,怎么满朝文武就没人明白!”
他这句话,并不是在回应朱翊钧,纯粹只是自己的发泄。
在一旁的裕王与黄锦知道他的心病,越发不敢吭声。
追根究底,这位皇帝其实是在为钱发愁。
去年,太湖大水,农民起义,倭寇进犯浙江。
今年刚刚入春,又传来福建瘟疫的消息,十户死其九。
嘉靖三十六年,三大殿毁于大火,去年万寿宫失修,因为没钱,这些宫殿至今都没修缮。
除此之外,供奉神仙香火,甚至养活那些为皇帝炼丹祈祷的道士们,哪一样不需要钱?
嘉靖素来是宁可委屈别人也不能委屈自己的主儿,最后两项加起来,尤其令他难以忍受。
朕不就想住得舒服一点么,不就想对神仙虔诚一点么,连这点愿望你们都不能满足吗?
国库空虚,只好伸手向户部要钱,结果户部苦着脸搪塞:陛下,今年连北边的军费都不够了,南方那边还嗷嗷待哺呢,臣等实在挤不出钱了。
所以嘉靖觉得自己当这个皇帝,实在当得太憋屈了,省吃俭用,为国事c,ao劳,居然连个住得好点的地方都没有,每年收上来的税,被六部尚书一瓜分,就像那流出的水,哗啦啦一去不复返。
没钱这个问题,就成了嘉靖帝最大的心病。
在嘉靖的印象里,那些书生大多只会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嘴上说要报效国家,要为民请命,可真做起来,能臣干吏却没几个,要像严嵩、徐阶这样既会办事,又会写青词,还能与他心有灵犀的贴心臣子实在是凤毛麟角。
所以当他冷静下来,再思索朱翊钧转述的话,便有些意动了。
“这个人,他真是这么说的?”
朱翊钧点头如捣蒜,瞪大眼睛表示自己的诚意。
“那他有没有说,该如何赚钱啊?”嘉靖漫不经心,抱着朱翊钧的手臂有些酸了,黄锦察言观色,忙从天子手里接过人,小猪包子也乖乖地没有挣扎。
这个问题太有难度了,朱翊钧想了半天,急得满头大汗,也说不出答案,还是裕王在下面期期艾艾地回答:“回父皇,儿臣与赵肃相交,一开始是因为他于翊钧有恩在先,后来才发现此人确实有些才学,也曾与他讨论过国家财税的问题。”
“儿臣记得,记得他说过……”裕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其实当时高拱与赵肃等人在讨论的时候,他正在神游物外,现在要让他从记忆里努力挖掘出点东西来,实在是很痛苦的事情。
“开海禁……对,要开海禁!”裕王灵光一闪,接下来的话就流畅多了。“与其节流,不如开源,一个国家处处要用钱,断没有省吃俭用的道理,只有多多赚钱,才能满足所需。海禁便是一例,当年太祖皇帝罢市舶司,皆因当时张士诚等余党未灭,辗转勾结倭寇出没海上为患,本是形势所迫,但时移世易,如今东南倭寇,其中就有不少内陆豪强商贾与倭寇勾结在一起,只为非法贸易攫取巨额利润,究其根底,还在于海禁不开。所以海禁一日不开,倭寇纵然一时被打退,总有卷土重来的时候,而朝廷为此花费在上面的钱财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也不知是不是紧要关头潜能爆发,裕王一反常态,侃侃而谈,倒没了平时那种懦弱的神态,很有几分王爷的风范了。
嘉靖不置可否,只问道:“那照你的意思,只要开了海禁,就不用打倭寇了,他们会自己跑掉?”
“自然不是,儿臣的意思是,要双管齐下,一方面倭寇还要照打,而且要狠狠地打,另一方面,海禁也要开。”他想起出门前李氏交代的话,连忙补充了一句:“国库充盈了,父皇也能过上好日子,儿臣方才来请安,见您瘦了许多……”
说到后面,声音沙哑,裕王低下头,抬起衣袖拭了拭眼角。
“父皇为国事c,ao劳,日渐消瘦,儿臣却没来探望,实在大不孝,心中,心中难受得紧……”
这句话是李氏教他说的。
实际上裕王没能进宫见他老爹,自然是嘉靖不想见他,但他却说自己不孝,没有来探望老爹,同样的意思,反过来,听在嘉靖帝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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