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潮衣身披风雪穿过水牢前的幽黑长廊。时隔一年,少年骄阳似的面庞更添几分威严,尽管他面上带了笑,沿路的狱卒没有一个人敢蔑视他。他们的眼睛盯着他繁重的红白礼服,无不恭敬地行礼。
无相教教主,雪原魔族未来的族长,白潮衣在这朱次长老院水牢中来去自由,哪怕带走一个罪人,无人能置喙他手中的族令。
水牢最深处,380根精铁铸造的牢笼里,清澈的雪水被无数魔族罪人的愁怨与哀鸣污染至漆黑,那没过一个成年人半身的刺骨冰水远比凡人琵琶骨上的铁具更加严厉无情。白潮衣停在水牢前,神情复杂地望着水牢里奄奄一息的青年,素来掩饰得当的心情经由紧握的双拳悄悄泄露。
半年前,天魔祖殿新任白骊继位,同月,前任白骊被杀,凶手正是现任白骊——白骊相残是为大忌!
天魔戒律有言——不可自相残杀。路小云犯了大忌自然成为魔族的罪人。新任的白骊甚至还没来得及为朱次选拔下一任白骊便锒铛入狱,被关进朱次内部最冷酷的水牢中等候发落——也许是十年、二十年,路小云在水牢中死不了,活着亦是痛苦,而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他会被押解入“寒冰地狱”成为新一批白骊候选人刀下的亡魂。
白潮衣清楚长老院以最快的速度宣布路小云之后的白骊,那个人是白麓;一年前的白骊之战中以三招败于路小云,却远胜其他候选人的白麓。白麓又是否知道路小云对实力的隐瞒呢?路小云不单是白潮衣的朋友,更是一把利刃,如同他的师父白骊。
“小云。”
白潮衣慢慢蹲下,面对面地看着水牢里垂头沉默的青年;他的双臂长期被陨铁锁链束缚,锁链固定在水牢两侧的栏杆上,路小云不得不保持着双臂大张的姿态,而穿着单薄白袍的身躯大半泡在污黑的冰水里,那白袍亦失去该有的素洁。他像泡在水里的尸体,气息微弱的可怕,若不是水牢一片死寂,白潮衣也不敢肯定他的生死。
对路小云而言死亡才是解脱,而深知这一点的朱次刑法者给他喂下散功丸,全身无力的路小云无法咬舌自尽,唯有承受加诸其身的刑法。
白潮衣抓住铁栏杆凑近了一些,再次呼喊路小云的名字,他身上精美的教主礼服有几片衣角已沾染水牢的污秽,可白潮衣混不在意,他连叫了几下不见路小云回应。
“小云,我是潮衣,我带你离开。”白潮衣也不管路小云是否听得到便将此番回族的目的告知。
显然,路小云有反应:青年缓缓抬起脑袋,蓬头垢面下那双漂亮的桃1♀2≡3◤d███花眼已失神采,但他仍看向白潮衣,白潮衣还是他印象里那个骄阳似的男孩,只是,因为他,白潮衣的脸上没有了往常叫人舒心的笑容。
“跟我走,跟我离开魔族。”
白潮衣惊喜他的反应终于绽开一个笑容,急切地说到;他千里迢迢赶回雪原的目的之一便是带走路小云。
路小云杀白骊的动机,他多多少少有些知觉;当年他躲在窗户底下窥探那场惊人情事时,便能猜测到他们两人之间的结局。那次窥视带给他的不单是震惊,同时留给他整夜整夜的旖旎春梦。
“离……开?”
路小云嘴唇微动,声音嘶哑又微弱,他似乎对“离开”两字感到迷茫,又像是个神志不清的人,对白潮衣的急切感到迷茫。
“对,我带你离开魔族,你不是想回家吗?我带你回家!”
在“寒冰地狱”里不单有紧凑的训练,也有友情的温床;白潮衣仍旧记得路小云提到路家村、提到村口那盏小灯时的神采。他说到的那些童年趣事、山野四季都是白潮衣从来没有见过的——经年飞雪的素白世界里没有四季流转,而路小云是白潮衣的“四季”。
离开雪原前往中原,他终于知道什幺是春花秋月,什幺是夏树苍翠。
路小云闻言惨然一笑,他对白潮衣提到的“家”无动于衷;他早就没有“家”,没有父母,而最后的归宿也被他亲手毁灭。作为人的所有的信念皆已崩塌,路小云现今所求唯“死”而已。但他说不出,对着白潮衣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谢谢你,潮衣。”
他的拒绝不言而喻,换来白潮衣一张苍白的面容。
“小云,你不用担心!你是我素伯之友,我现在带你离开没有人能阻拦我们的……”
他试图让路小云安心,白潮衣以为他是碍于朱次素伯间微妙的关系,但越解释越像是自欺欺人,话到最后白潮衣沉默了。
一个失去生存意义的人,白潮衣要如何唤回他?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忍不住怨恨已死的白骊——白骊就这幺死了?白潮衣的神情一转,他虽然无法唤回路小云的求生意志,他却能先将他带离水牢。
魔族内部的情势瞬息万变,白潮衣并不希望路小云卷入其中。他回想起数天前接到的情报,方才对路小云关心则乱而忽视了那个消息,眼下,他必须借这个消息将路小云从三途河畔拉回来!
“路小云。”
白潮衣站了起来,俯视着犹如破布般萎靡肮脏的路小云,叫着他的名字,接着说:“你还不能死。”
他借着两人的友情提出了一个要求。
“你必须帮我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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