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洛九江真是原来的沈清江,那在短短的一句话里,寒千岭已经解决了他数个难题。
住宿问题,金钱问题,安全问题,以及关于作品的版权问题。
寒千岭显然看出洛九江惹了些麻烦,但他把一切关照都包裹得不动声色。
他表现得一点也不露骨,只显现出彬彬有礼的分寸和品格。
这是寒千岭一贯对待外人的态度,客气,周全,毫无错漏。然而对和他自幼竹马的洛九江来说,这场面是相当新鲜的。
他稍微有点陌生地眨了眨眼,不用犹豫就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你愿意就好。”寒千岭追了一句,“你用唢呐,是吗?我们可以先去挑一个适合的。”
“琴箫筝笛,唢呐尺八我都能用。”洛九江想了想,“还是琴吧。琴声安静一点,我有一首非常适合助眠的曲子。”
寒千岭又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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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千岭当然不是特别善良好心的那种烂好人,不然邵阑不会对他表现出忌讳,寒千岭也不会对邵阑的态度那么冷淡。
他帮洛九江,还是有一点个人的私心在里面,但在刚刚的某个瞬间,他觉得洛九江看出来了。
实际上,寒千岭的身体状况有些问题。
不知为何,从诞生的那一日起,他周身就时刻不歇地泛着细密的疼痛,从皮肉到筋骨,几乎没有一寸神经得以幸免。
就好像在疼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灵魂。
这种情况随着他日渐成长而逐步加深,在身体细胞活动最旺盛的青少年时期,寒千岭也同样感到剥皮挫骨般的剧痛。
那疼痛几乎把他和整个世界都割离开来,仿佛上天都不希望他在此存在,盼着他早点死似的。
现代医学始终没法解决寒千岭的问题。无论是基本的身体检查、药理手段都没什么效果。
寒千岭甚至动用过麻醉药物,然而即使在神智昏沉的时刻,他感受到的疼痛依旧清晰。
作为医学中仅见的孤例,在连续辗转顶尖神经学医院和研究所几年后,最终有医生提议,让他去看看中医。
而在他把针灸、按摩、刮痧、汤药、这些传统医学全都尝试过一遍后,老大夫建议他还是去找西医。
寒千岭:“……”
这回的西医在无计可施之后,终于提出了第三种解决方法,他劝寒千岭去研究研究神学,挑一个靠谱的宗教皈依,没准就会有奇迹。
寒千岭礼貌地谢绝了他,并且认为自己会来向这位大夫求医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因为奇迹是不可复制的,所以他没再找过这名医生第二次。
他开始学着适应这种疼痛,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适应其实并不难,毕竟他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
调整心态花费了一些工夫,但也不是太久——作为全球只此一家的孤例,他做好了某一天突然病发身亡的准备。
即便身负足以将寻常人打垮的病痛,寒千岭还是外人眼里的男神。
他家世优越,相貌出众,性格彬彬有礼,在音乐才华上更是绝无仅有的惊艳。
至于他自己特殊的疾病,寒千岭从未对外界公布过,就连身边的朋友也很少
知道。
——在他的前半生里,寒千岭也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朋友。
然而,就在寒千岭几乎已经认命的时候,他遇到洛九江。
这大概就是天意的安排,不然还有什么能够解释,在亿万人之中他会碰见一个人,那个人只需要高奏一曲,就足以抚平一直在骨缝中翻腾如同凶兽的创伤?
当洛九江那首“贺新郎”欢快高亢的曲调盘旋在别墅上空的瞬间,有生以来第一次,寒千岭感受到无病无痛的轻松。
即使那首曲子已经停止很久,寒千岭仍然享受着它所带来的余荫。
疼痛并没有在歌曲停止的瞬间就回到他身上,正相反,他身上生出一种舒适温暖的感受,像是平常人冬天里晒了一阵太阳。
这本是普通人天生俱来的权利,是世上绝大多数人时时刻刻都能享受的待遇。然而对寒千岭来说,这种轻松感珍贵得足以胜过晶莹鲜艳的“永恒之心”。
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找到对症的,也许也是天下间唯一能够拯救他的药石。
而掌握着药石的主人……
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如何发现的,但就在被压制的旧疾缓缓冒头的瞬间,他听见洛九江轻轻地哼着一只小调。
锉刀一样细密的疼痛瞬间就消弭无踪。
寒千岭竖起耳朵,很认真地听着这首歌。
这支小曲形式像是民歌,仔细听来还有点像海边的号子,只是音符流泻时的曲调,远比号子要婉转柔和。
“月儿圆到弯十五天里变诶,
大船划开桨,小岛岛之间转呦,
哥哥你不要急捞海里的红鲷子,
我给你系腰上的红绳绳你有没有放心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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