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手术进行得很成功,事后方无隅和安德烈一起去洗手池冲刷手上的血。方无隅看着不属于自己的鲜血流向下水道,耳边安德烈夸奖他,你做得很好。
这成了后来一切的起因,可以说是改变了方无隅的人生轨迹。
安德烈开始教方无隅医术。一开始,仅仅是让他学习救护知识,以便他不在的时候,方无隅能代替他的位置帮伤员换药。后来安德烈从方无隅身上看到了一个奇异的特点,从而导致他有了收徒的心思。
那就是方无隅的冷静。那天,安德烈抱着伤员回来,打开地下室的门,想找一个人帮他,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方无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对方无隅而言,那是他第一次上手术台,面对触目惊心的伤势,安德烈没在他脸上看到惊恐,他冷静地按照他的要求做着从未做过的陌生动作,手没有抖,整个人是绷紧的,但异乎寻常地平稳。
方无隅人聪明,脑子灵活,他不怕血,面对再可怕的伤口也能直视过去,背人体神经系统只用了很短的时间,面无表情给病人换药的时候会让病人觉得他不好招惹,因而觉得他一定医术高超从而生出仰仗之感。
一切迹象都让安德烈认为,方无隅天生该是一个医生,他必须学医,否则就是浪费天赋。
方无隅那时候对安德烈说,你读过鲁迅的《藤野先生》么。安德烈饱览群书,他点点头,深深地看着方无隅,以为对方要让他失望。
“你也要学鲁迅先生吗?”安德烈问。
方无隅笑了笑:“不是。就是突然想到而已。”过一会儿他说,“我学,安德列先生,你教我吧。”
安德列闻言,非常高兴地笑起来。
方无隅以前读藤野先生,没读出强烈的救国情怀,读完便扔到了一旁。他自然也学不成鲁迅先生,也不想学。当医生不错,能有一技傍身是好事,如果他有幸能在战火里活下来,总不能后半辈子天天在古玩市场里摸爬打滚。学医是个正当途径,能救人,关键能救自己。
有一回,方无隅和安德烈喝醉了酒,靠在手术室的大门前聊天。安德烈对方无隅说,他第一次上手术台的时候很紧张,第一次看开膛破肚的时候差点要吐,他转过头,盯着方无隅,终于问他,你怎么好像一点不怕。
方无隅酒后吐真言,一点都不避讳地答,伤口又没长我身上,有什么好怕的。
没想到安德列听完之后差点给气哭了,一米九的大汉子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方无隅。那个时候安德烈明白了方无隅是没有济世情怀的人,他的冷静不因他要救一条性命回来,而是那条性命死与活,都与他关联不大。
安德烈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后悔地几乎想去撞墙。
方无隅也不知道他内心想得这么复杂,他转换话题,问安德烈为什么来中国。
安德烈出身于德国贵族家庭,从小学习多门语言,他说自己小时候就喜欢东方之美,读中国古诗,读到柳永的《望海潮》,便想去中国杭州看一看,又觉得“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十分波澜壮阔,对钱塘江心向往之。后来他环游世界,走过许多地方,也终于完成了心愿,在杭州的西湖旁赏景,去钱塘江观潮,最后走走停停,也不知怎么,便在南京落了脚。
方无隅大笑,这外国人古文修养比他还好,他都背不出的诗词,对方信手拈来。
安德烈看着他,说:“你的字写得很好看,我的中国字一直练不好。”他心血来潮,铺开一张纸,拿笔递给方无隅,“你给我写点字吧,我收藏着,以后可以欣赏。”
方无隅笑着坐到桌案后,转着笔说:“写什么呢?”
“都行。”
半晌,方无隅提笔而书:
把江山好处付公来,金陵帝王州。想今年燕子,依然认得,王谢fēng_liú。只用平时尊俎,弹压万貔貅。依旧钧天梦,玉殿东头。
看取黄金横带,是明年准拟,丞相封侯。有红梅新唱,香阵卷温柔。且华堂、通宵一醉,待从今、更数八千秋。公知否,邦人香火,夜半才收。
安德烈细读一遍,转身到窗前,撩开半角窗帘,看外面这千疮百孔、伤筋动骨的金陵帝王州。
第19章 帝王州
1938年2月,日军声称已经恢复了南京城的秩序,强令安全区所有难民还家。
十几天后,国际救济委员会以及安全区不复存在,陆陆续续的,无数人回到已经被炮火炸毁,或被抢掠一空的家中。5月,安全区全部关闭,最后一批难民被输送离开。
安德烈医生不允许地下室的任何一个人出去,有几个人想念家中亲人,想回去看望他们,无论何种理由,都被安德烈医生无情拒绝。这流淌着德国血液却装着中国魂的医生,就如神明,不仅接济着他们,更预知着外面正在发生的一切。
直到7月,安德烈才带回一个好消息,告诉他们,明天早上如果天气好的话,就可以回家了。地下室里的众人欢呼拥抱,热泪盈眶,唯独方无隅注意到安德烈语无伦次,脸色奇怪。
他问安德烈,安德列告诉方无隅,他今天去德国领事馆详细问明了南京城的情况,日军已经开始组织南京城的秩序,并给平民百姓发良民证。他再三确认日军已经完全停止暴行,对方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他才从领事馆出来。
方无隅注视着这德国人极为深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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