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丛生的过道,破损的楼梯和歪斜肮脏的窗户,在她记忆中应该不是这样的,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没什么不同。
整个卫生所小院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气味,她很熟悉,这气味来自杨素。
二楼的门开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端了痰盂出来,哗啦一下从楼上泼下来。
泼完之后才看见有人,问:“女孩子你站那里干嘛。”
祁因:“你是谁?”中年妇女认真看了看她,“哦”了一声:“你是这家的女儿吧。
我是保姆。”
刚刚泼在杂草中的屎尿味立即和水汽混合在一起,很快就与熟悉的气味融合在一起,铺天盖地。
祁因一个人将行李拖上了楼,站在屋子门口。
房间内乱得一塌糊涂,衣服和毛巾堆在桌角,小山一样高。
轮椅上堆满了药和各类医疗用具。
书桌摊在水泥地上上面架着电饭煲。
电饭煲敞着盖,里面是已经结成团的稀饭。
保姆把电饭煲拎起来装米进去直接洗,洗完通电就做饭。
“你回来就好,我也不打算干了。”
保姆一边洗菜一边吸鼻子,说话说一半集了一口痰直接吐出窗外,“你这个妈我是伺候不来,躺在那里还不饶人,你看看我这里。”
保姆摊开胳膊给祁因看,上面有道不太显眼的伤疤,“就是被她抓的,你说她心眼怎么这么坏!把我抓跑了看谁照顾你哎!女孩子,回来还走吗?”祁因把行李丢到一旁,没理她。
“出北京打工不容易吧,那么多人去首都打工也没见到几个发财的,不是搬砖头就是给人当保姆,你们这些小孩子脸皮还薄,更不好找工作。
你那个小姐妹看着蛮有办法的,怎么,也不行了?“祁因坐在行李箱上,家里到处都是垃圾,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杨素依旧躺在她的床上,从祁因进门起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女儿,嘴里嗯嗯啊啊地发出听不懂的声音,她很激动。
祁因一眼都没看她。
保姆一刻不停地说说说,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话似的。
又回到了这里,这个让她恶心的地方。
可是除了这,她没有地方可去。
她坐着坐着,感觉脚下生了根,根钻进了卫生所地基之中,和这片腥臭的土地连接在一起。
或许她从未斩断过根,她飞得再远命运之根阶级之根都在暗中追随着她,终有一日要拉她回来。
保姆念叨了许久,夜色降临时走了,走的时候留下了房间的钥匙,大概不会再回来。
祁因没吃没喝也没动,坐在角落,被黑暗吞噬,变成了屋子里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杨素开始咳嗽。
她又被痰卡到了。
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她曾经无数次被痰卡在生死一线之间,全靠祁因救回来了。
但这次祁因没动。
杨素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恐慌,手动吸痰器就在床边,她够不着,祁因也没有一丝要动弹的念头。
在日光城的时候祁因是怀有最后一丝希望的。
日复一日的机械劳动只为了生存,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飞速发展成了什么样,她依旧觉得自己和世界不过是几叠钞票的距离,只要有钱她就能回归世界,回到小童的身边。
可当小童将她接走,真正面对真实的世界后才明白,以前是她想得太简单了,杨素拖累的不是一时,是一世。
杨素的身体在颤抖着,床吱吱嘎嘎,喉咙里咯咯作响。
死神就站在床头,举起锋利的镰刀,就要一刀斩下杨素的脑袋。
祁因眼神发直,两手交叠在一块,指尖扣进皮肤里,依旧没动。
“咳!”杨素咳出了痰,连续几下疯狂的咳嗽,她居然自己把痰咳了出来。
祁因站起来,走到杨素身边看着她。
杨素衰弱塌陷的脸上全都是疱疹,嘴角浓痰唾沫,眼里老泪纵流。
她比半年多前老了十岁。
“因……”杨素的声音几乎穿不过含着痰的口腔,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
就这样都没死。
就这样了,还没死。
十几年来,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苟延残喘,为了什么,到底为什么什么?杨素的指尖动了动,想要靠近祁因的衣角。
祁因一大步撤了回去,站在垃圾场的正中央。
“你早就该死了。”
祁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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