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定国公府的赏赐,比其他几位国公的赏,多出不少。
许观尘与几位公爷一同出来时,马车就在三重宫门内候着,马车檐下,描着“许”字的灯笼随风摇晃。
几位公爷捋着白胡子,笑说老定国公的孙子得皇帝宠信,实在是好福气。
许观尘倒不好意思起来,与他们一同走在宫道上。
除夕日早晨就下着小雪,身后侍从撑伞搀扶,几位老公爷缓缓地踱着步子,走在雪地里,出了第二重宫门,便开始说笑。
前边出宫的百官队列整齐,许观尘留意看了两眼。
他的老师何祭酒,老早就不在朝里任职,所以不在此处,杨寻的父亲恩宁侯,由杨寻扶着,也随百官行走,看起来身子不好的模样。
再看下去,此间人物,他竟是一个也不认得了。
出了宫门,几位公爷拱手道别。
许观尘最后上了马车,宫人们捧着今晨领的赏,排成长长的队伍,跟在后边,与他一同回定国公府。在长街前停下,险些堵了旁人的道儿。
定国公府的人情往来有府里管事的管着,许观尘在祠堂里敬香磕头,随后掩起门扇,拖着蒲团,在供案前盘腿坐下。
衣摆委地,许观尘往前一倒,额头磕在供案边缘,碰了一声响。
许观尘揉揉脑袋,靠在供案前,看着几列牌位发呆。
也不知道要过多久,他也就成了其中一个了。
许观尘不自觉叹气道:“若是兄长还在就好了。”
他起身,双手将兄长的牌位取下,抱在怀里,用衣袖擦了擦灵位上“许问”二字。
定国公府以武学起家,若是兄长在,府里也不至于要道士来主事,更不至于要一个命不久矣的道士来袭爵。
可是在他之后,又是谁该来主持定国公府?
身后之事,就不是他该想的事情了。
许观尘将兄长的灵位放回原处,掐了掐眉心,再做了个深揖,转身离去。
晚间除夕宫宴,是皇族中人的家宴。
宫里来接人的马车,才过晌午就到了定国公府门前。
随马车一同来的小成公公解释道:“飞扬一个上午没有见着小公爷,闹得福宁殿上下都不得安宁。陛下不喜欢他吵,气得提刀……打架了。”
许观尘提起衣摆,上了马车,又掀开帘子:“外边冷,小成公公也上来罢。”
小成公公也不推辞,在他身侧坐定,转眼见他面色苍白,便道:“小公爷可是冷了?”
许观尘捧起马车里放着的手炉,抽了抽鼻子:“也不是很冷。”
小成公公又道:“那就是想念亲人了?”
他不语,算是默认了。
一时无话,小成公公伸出手来,隔着衣袖,握住他的手,又朝他笑了笑,目光坚定却温柔。
马车辚辚,驶入宫门时,许观尘问道:“小成公公先前说,你是十八岁进的宫?”
“差几月便是十八了,占了年岁的便宜,才没被发配流放。”
“那小成公公,进宫几年了?”
“回小公爷的话,十三年。”小成公公笑了笑,“不过因为奴才面相小,又占了一个‘小’字,才常有人觉着奴才入宫不久。宫中伺候的人换过一茬又一茬,奴才也算是待得久的。”
许观尘在心里算了算,小成公公年长他八岁,与他兄长许问是同龄。
“我兄长……”
小成公公仍是笑着:“许大公子是金陵城里最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许问很早就跟着父亲叔伯在前线打滚,那时许观尘年岁尚小,对兄长的印象,不过是年节时才回来,一回来就吓唬他的人,一会儿拿骆驼骨头哄他说是人骨头,一会儿又把他扛起来,说要把他丢到湖里听个响儿。
此时小成公公提起“意气风发”四字,许观尘才想起,他那兄长,好像也不只会吓唬他。
许问有一群至交好友。银碗盛着明月,许问连盔甲都没来得及脱下,便与一众友人在院中饮酒。他把许观尘抱在腿上,盔甲咯得许观尘不自在,许问微醺,要他安静别闹,就用玉筷子蘸了点烈酒放到他嘴里。
许观尘舔了舔筷子,初初尝得酒味,十分新鲜。席间有人说,许问要有个副将了。
许问夺过筷子,往石桌上一拍,笑骂道:“放屁,我弟弟是要考状元的。”
席散人走,许问扛着他回房睡觉,砰的一声倒在榻上。他把七八岁的许观尘捉进怀里,摸摸他写字写出来的手茧,又放到鼻子下边闻一闻,满意地点点头:“嗯,我弟弟很香——”
许问傻笑:“——书香。”
许观尘掐他的手,他自岿然不动,笑着把许观尘的手放在他的肩上:“小状元给哥哥捏捏肩。”
很久之后,许观尘才明白,酒水的味道,有时候尝起来,并不像兄长喝得那样痛快。
马车已过了三重宫门,直接在福宁殿前停下,小成公公下了马车,一打衣袖,朝许观尘伸出手。
许观尘回过神,握着他的手,踩着脚凳,也下了马车。
小成公公的手粗糙,是早年间在宫中做活儿做出来的手茧。
许观尘拢了拢身上狐裘,在福宁殿门前抖落下衣上碎雪,走入殿中。
殿中萧贽与飞扬面对面坐着,只有恶狠狠与冷冰冰的眼神交流,两人中间点着炉子,炉子边烤着板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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