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听见,壶嘴腾腾冒着热气。
“客官,该添茶了。”见女子只一味抓着他不放,他出声提醒,垂下眉眼,语气平和,他在这里工作还不到十天,他不想生事。在这里,女子是客,不管这事是因谁而起,对他不会有好处。他底下眉眼,语气平和,这是他想息事的态度。
可女子显然不这么想,她甩手将人推了出去,傅宁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几步,身子歪了一下,茶壶嘭地一声在脚边碎开,白烟四起,滚烫的水溅到薄薄的布鞋上,又渗透进去,脚背上一阵痛意。
“放肆!这里什么地方,竟然有娼妓侍茶。”崔荷起身,她朝傅宁的方向瞥了一眼,大发雷霆。
“我不是,你莫要一再侮辱我。”从她口中听到娼这个字眼,他很难再继续保持平静,他不知道眼前这个衣装华贵的女子为何总要往他身上泼脏水,要知道对于这个国度的男人来说,名节那是比性命还重要,名声也是。
“东家,误会误会,他不是外面进来的娼妓,他是我招的侍茶伙计,人老识勤快。”弦安居的掌柜听见动静赶过来,迎着崔荷解释,说完又对着傅宁招手,叫他过来,“肖郎,这是我们东家,你做了什么惹怒东家,还不快向东家道歉赔罪。”
掌柜并不想知道傅宁做了什么,或者是发生过什么,她只想平事,让东家息怒。
脚还在疼,傅宁的手隐在袖子里抖着,他也很恼,但他卑微,他没有生气的资本,况且掌柜已经给了他台阶下。
他咬着牙忍了忍,上前几步,双手在腰间交叠,底头伏下身子,低身下气道:“是小人不对,顶撞东家,请东家原谅。”
“肖郎……”在傅宁低头的时候,崔荷瞥到了他头上的玉簪,她将之抽出,拿在手中审视着上面的字。
“还我。”傅宁一惊,伸手讨要,一头长发披了一身。
崔荷没有理会,她把玩着玉簪掀开帷幔走到游廊柱前的烛火下,神色很冷,口气毒恶。
“你就是靠这个装良善到处招摇撞骗。蜀锦楼不止,如今你又骗到我弦安居来了,我自认我招的管事和掌柜都还有些识人之明,没想到都被你糊弄,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蜀锦楼?蜀锦楼也是你的……”傅宁现在明白了,原来害他丢了活计的不是流言婓语,是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现在恐怕连弦安居的活计也将保不住,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真是老天不长眼,他做错了什么?
傅宁的眼角发红鼻子发酸,他觉得委屈,有些想流泪的冲动,但他忍住了,他知道,在这世上,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走过去向她伸出一支手,摊开:“你把簪子还我,这是我亡妻之物。”
他不想继续与女子纠缠。
崔荷看见男子眼中的水汽,只觉得这是他骗人的伎俩,她都亲眼看见男人在新月楼出入了:“还亡妻?我看,是你哪个金主送你缅怀纪念的吧!”
话刚落,嘴角一痛,崔荷转过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敢打我!好大的胆子。”她粗鲁地揪住傅宁的衣襟,将他掼在地上。刚才的碎茶壶片没有收走,有一块散在游廊上,将傅宁的手划了一道老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不过他顾不得这些,他看到玉簪被女人愤怒向着廊柱掷过去,他连忙扑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玉簪在他眼前碎成两节,一节还飞到一楼去了。
“肖……菡……”傅宁跪坐在地上,带血的双手拾起另一节,捧在胸口,眼泪此刻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下来,浥湿了松散的衣襟,韵染了地板。
他佝偻着,颤抖着,留给崔荷一个纤细脆弱的背影。一头长发散开无神地垂在游廊木质地板上,在廊柱烛光下,人们看得很清楚,那一头长发并不像她们一样是健康的油黑,而是一种病气的褐灰。
傅宁哭得无声无息,却让在场的人都为他动容,所有人都围着他,连一楼的人都停止了活动,注视着楼上这一幕,包括崔荷。
傅宁无声悲泣的样子莫名地像在她心里刺了一针,锐利的疼。她不再觉得这是傅宁的伎俩伪装,她甚至开始审视自己,是不是自己过分了。
没过多久,傅宁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擦了下眼泪,向崔荷的这边转过身来。他不知道,他抹了自己半边脸的血。
“我……”崔荷无意识地走了过去。
傅宁抬头看着崔荷,崔荷很高,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你叫什么?”
“崔荷……”
“很好,我以后不会再找到你崔家的家业做事,你也别再与我纠缠。”
傅宁从她身侧一跛一跛地走过,他的一只脚在刚才已经被烫伤。
“我真后悔那天将你捡回去!”
看着男人艰难地步下木梯,被崔荷遗忘的细节开始在她脑海里浮现,她还记得那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除了头发和大氅,其它一切如旧,玉玦和银钱都还在怀里,身边躺的是一个小女孩,居室简陋,而这个男人是在椅子上将就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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