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每天五点那次下班之前,那段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他们最难熬的
时候。第一天晚班到了凌晨三点多,尔童就开始在机床前摇晃起来。正在他迷迷
糊糊地看着机床内放模具的底台,精神有些恍惚地想着趴在上面睡一会的时候,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尔童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到的却是悄无声息的副班长。这下可把尔
童吓坏了,他正想解释,副班长却掏出一团黑褐色的东西递过来:「来一颗?可
以提神。」
看了半天,尔童才认出给他的是一颗槟榔。副班长和不少工友嘴里都在嚼着
这玩意,而且看起来确实有些效果。但尔童去年就好奇地尝过一次,从此对它敬
而远之。他赶紧摆手:「我不会吃这个,谢谢副班长,没事的。」
副班长笑了一声,吐出嘴里的槟榔渣,把这颗槟榔又丢进嘴里,一遍用力嚼
一边说道:「刚来不适应,很正常的。我也瞌睡。」说着他又摸出一支烟来:
「去厕所洗个脸,抽根烟。如果还是不行,一定要和我讲。我看着你刚才都差点
趴在机床里了。你不想你脑袋给切成手机边键吧。」
尔童不好意思地笑了。强撑下去确实没好处,而且很危险。所以他接过副班
长的烟:「我还不知道车间里能抽烟,都没敢带。」
副班长再次递过打火机:「在厕所抽,谁管你。不要给皮主管抓到就行。不
过皮主管夜班一般都不在。没事的。」
尔童感激不尽地照他说的做了。抽完一支烟,再洗个冷水脸,感觉精神了不
少,顺利地坚持到了五点。到了六点钟加班开始的时候,天终于亮了。
毕竟是年轻人,尔童很快适应了夜班,开始研究怎么提升效率的秘诀。他最
关注的就是老黄,很快就发现了他做得最多的原因。每次有工友上厕所,抽烟,
或者因为其他原因离开机床时,老黄总会马上冲过去,同时操作自己和这台空出
来的机床。这简直不可思议。尔童想。但老黄就是能做到。他的动作不但准确,
而且迅速,特别是把成品摆放进托盘这一步,别人是摆,他却是一撮一撮地洒。
尔童偷偷看过,每一颗边键都能准确地落进指甲盖大小的空格里,整整齐齐。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别的工友为了争取时间,都是要么不关屏蔽门,
要么不锁空气阀,老黄却同时不执行这两项安全措施。尔童偷看过他的机床,老
黄上班时总会把主轴转速私自调到两万二,程序时间则是一分钟五十八秒。他是
那样争分夺秒,尔童没看到过他抽烟,也没看到过他上厕所,甚至没看到过他吃
饭。他当然不是不吃饭,这样繁重的工作不吃饭不可能坚持得住,就算机床也要
电。尔童不久之后就发现他是怎么吃饭的。老黄每次下班,都会提前十分钟从车
间另一端的安检门溜走,直接去食堂,这时还不用排队。他会花五分钟吃完饭,
赶在整点之前半分钟来到打卡机前,占据第一位。时间一到,别的工人从车间离
开的时候,他却打卡进入车间。
于是在每次休息的那一个小时时间内,老黄都会独自在车间操作两台,甚至
三台机床。到了其他工人上班的时候,他又会掐着时间再跑出去一趟,打上班的
卡。于是每天两个小时休息吃饭时间,尔童在排队,抽烟和打盹中消磨过去的同
时,老黄都几乎能干出半个人的产量。再加上上班时的见缝插针,他的产量总是
几乎其他员工的两倍,良品率则刚好比达标线高一点。
尔童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样的人,一个月能拿五六千块钱工资绝对
不会有人嫉妒,而是让人心悦诚服。尔童曾经找机会问过他为什么这么拼命,老
黄笑着说:「趁着现在有货做,赶紧多做点。」
他说的不错,因为这个项目马上就要结束了。上一道工序供应的毛坯数量逐
渐供不上消耗,所以尔童他们班有时候不得不停机待料。到了这种时候,老黄才
会无奈地闲下来,拿出一台破破烂烂的,按键都已经磨光了字迹的老砖头手机,
看着屏幕发呆,带着满脸笑容。
有一次尔童好奇地凑过去想看看,老黄主动把手机侧过来一些,已经裂开的
屏幕上是一对双胞胎女孩的照片,年纪和尔童差不多。
平心而论,这两个姑娘虽然比不上素琴漂亮,但打扮时尚,动作优雅,气质
比素琴好了不知道多少,一看就是城里的姑娘。
「是我姑娘。」老黄疲倦而清瘦的脸上满是自豪,斑白的双鬓也悄然闪烁着
光彩:「好看吧。」
尔童吃惊不已:「黄叔!你姑娘怎么是城里人啊!」
「她们在北京上大学。」老黄继续看着屏幕:「挺花钱的。我只能拼命点,
不让她们被城里人看不起。我这辈子当不了城里人没事,要能让两个姑娘做城里
人,我也没白活了。」
她们已经是了。尔童想。她们在北京上大学,以后会留在北京吧。那么好的
气质。老黄真不容易,但看着老黄那苍老却又满足的面容,他明白了老黄为什么
这么拼命。
为了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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