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灰色的眸子转动了一下,视线扫过白凤、赤练,又转回原先的方向。“看这面鼓。你们认为它为何会在此处?”
无咎撕开蒙鼓的牛皮,颠来倒去地查看了一番,“这面鼓又破又旧,个头大,分量轻,里面也没有藏东西的暗格。况且郭开已经把装满金帛的箱子放在马车里,他没有必要利用这么显眼又占地方的东西藏什么宝贝。”
白凤老气横秋地叉起双手。“郭开根本没有带上这东西的理由。因为这面鼓,原本就不是他的。”
赤练道:“此地曾是战场,莫非这军鼓是打仗后留下来的?”
无咎摇头道:“我们找到这面鼓的时候,上面几乎没有积雪;然而我们赶路的前几日一直在下雪,可见它是不久前方才掉落的,至多不会超过一天一夜。”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鼓,是盖聂带来的。”
“他为何要带上这种累赘?”
卫庄抬起眼帘,不答反问道:“还有这些箭。它们不是被□□s,he出去的,而是被人像矛一样投出去的。你们以为这又是何故?”
白凤思索片刻,答非所问地道:“昨晚,有雾。”
卫庄露出了赞许的浅笑。“不错,所有这一切都是铺垫。是盖聂一手设计的一场傀儡戏。大多数刺客都希望隐藏自己的身形,让敌人无法得知自己的存在;不过此处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大约是因为双方实力太过悬殊之故。”
“悬殊?”赤练心想若盖聂真有与卫庄大人相近的实力,区区一个郭开何足为惧。卫庄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噙笑道:“千万不可小看人数的威力。这世上并没有那种一招杀死千百人的玄妙武功。所谓的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不过是在被多人围攻时,利用身法的移动打乱对手的步调,抓住破绽逐个击破;但在出剑的一瞬间,你的对手只有一个人。”
无咎和白凤都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卫庄接着道:“即便与武功远逊于己的人交手,陷入被好几人合作包围的阵型也是十分不利的。何况盖聂的猎物有近百名私兵、门客、家仆保护,即便其中只有一半人可堪一战,但若他草率出手,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陷入几十人的车轮战,郭开本人却寻机逃之夭夭。所以他利用了三样东西——就是浓雾,鼓声,以及这些箭矢。”
他说着指了指横卧一地的人马尸体。
“若我猜得没错,昨夜的情形是这样的:此地距离邯郸已有百余里,郭开想必略微放松警惕,命车马在岩壁下面避风休息。而盖聂反抄到山谷西面出口,趁着有雾,忽然大力擂鼓。所谓‘先声夺人’,郭开和他的附庸很清楚他们是为了什么而出逃的,他们最担忧的便是李牧旧部的复仇,此刻传来阵前冲锋的鼓声,必令他们大为恐惧,以为早有军队在此地埋伏截击。盖聂用掷箭而非s,he箭,也是因为如此一来无需开弓张弩,节省时间,他的用意也不在瞄准,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投出最多的箭矢,让郭开一行人更加深信袭来的是一支军队,而非一个人。如此一来,恐怕郭开手下中的绝大多数都会惊慌失措,失去战意:孟尝三千门客,愿在他落难时不离不弃的也不过冯援一人罢了。盖聂只需从远处不断放箭,浓雾能隐藏他的身形,让敌人无法判断虚实,便会有大半人抛弃郭开、只顾自己逃命;有些人还砍断车辕,骑走了拉车的马。此外,郭开这次带出来的七辆马车外表毫无不同,外人无法判断郭开本人究竟在哪一辆车中,而鼓声和流矢制造出的混乱,逼得郭开不得不发号施令,控制局势,从旁观察的人便能猜出哪一辆马车才是众人保护的中心。之后盖聂终于现身,杀死郭开并带走头颅;余下的跟随者也必做鸟兽散。”
“可是……那个盖聂,他真的会想到这么多?”赤练不禁怀疑道。
“他虽顽固不化,但总算是我的同门。”卫庄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盖聂选择这种战术,也是无奈之举。大约是郭开逃出邯郸甚早,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寻常马匹根本无法追得上。只有靠我送他的那匹马、加上他自己的轻功方有一线机会。所以他找不到任何速度可与他相匹的同伴,只得独来独往。”
白凤笑道:“不过他总算按照约定,把值钱的东西留给了我们。”
“事已至此,即便报了仇,又有何益处?”卫庄手指轻抚上一道留在马车上的剑痕,力道温柔得好似触碰着情人的脸庞。“他先前似乎对李牧赞赏有加,可李牧却偏偏在他的眼皮底下死了;能煞费苦心,做下这等毫无意义的事,看来这一次,师哥是动了真怒。”
赤练撇嘴道:“意气用事,不过是一介莽夫而已。”
白凤却道:“但倘若毫无意气,岂非活得像一个死人?”
“你是不是一定要事事给我找茬?”
“岂敢岂敢。我不过是觉得,此人作为杀手不过是业余,能做到这一步已算不错。”
这边两人还在斗嘴,卫庄却陷入了深思之中,久久一言不发;忽然抬起头来,面上依旧是那副发号施令的神情,搭在鲨齿上的食指却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预示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无咎,你带一辆马车,三口箱子,去一趟阳翟,给横阳君送一封信。赤练,白凤,你二人带着余下的人和货物返回云梦山,把苍狼交给无病医治。我另有计划,不和你们一路走。”
“不知大人将去何处?”几人异口同声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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